今日的日头要比前几日毒辣几分,含玉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麻利地将最后两块豆腐包进油纸里。
"含玉,收摊吧。"婆婆赵氏咳嗽了两声,颤巍巍地扶着豆腐摊的木架站起身来。
"娘,您先坐着歇会儿,我把这些收拾好。"含玉朝婆婆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她心里算着今天的收入——三百西十二文钱,这几日的红香腐,没有前些日子好卖了,赵氏不免又开始担忧,何时才能攒够青山以后的学费。
"嫂子!娘!"
熟悉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含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衫少年飞奔而来,衣袂翻飞间像只展翅的鹤。正是宋青山。
"这孩子,跑这么急做什么?"赵氏嘴上埋怨,眼里却满是慈爱。
青山跑到摊前,气都喘不匀,脸上却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中了!我中了!"
含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那纸上"秀才"二字时,手中的木勺"啪"地掉在了地上。
"真的?青山,你真的考中秀才了?"她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千真万确!今日放榜,我名列第七!"宋青山双眼亮得惊人,"周先生说,还夸我是后起之秀,以后必能考中举人!"
“周先生?那个周先生。是夫子的那位友人?”
“嗯!”青山点点头。
赵氏一把抱住儿子,老泪纵横:"祖宗保佑啊!我儿有出息了!你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含玉站在一旁,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段时间,她和婆婆起早贪黑地磨豆腐、卖豆腐,省吃俭用供青山读书,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想起铁柱的嘱托,想起寒冬腊月里手指冻裂还要磨豆子的日子,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走,回家,娘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回到村里,青山考中秀才的消息早己传遍,村长早己带着邻里乡亲等在院门口。这是小河村近些年出的为数不多的一位秀才。
村长拄着拐杖上前,郑重地向宋青山作揖:"宋相公,给咱们村争光了。"身后几个老者也跟着行礼,慌得宋青山连忙还礼不迭。
"使不得,使不得..."青山耳根发热。前些日子还是"宋家小子",今日就成了"宋相公",这转变让他无所适从。
"怎么使不得?"村长拍着他的肩膀,"咱们村二十年没出过秀才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啦!"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这是村里凑的贺仪,莫要推辞。"
青山正要说话,院门外又涌进一群人。隔壁的王大娘提着半篮鸡蛋,赶牛车的王阿伯抱着个酒坛子,连平日最吝啬的赵财主都让家仆扛来半扇猪肉。不大的院子很快堆满了贺礼,活像个小集市。
含玉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响,蒸笼冒着白汽,油锅滋啦作响。她不时用袖子抹一下通红的眼睛。
赵氏从里屋抱出个蒙尘的陶瓮,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满院子。
"女儿红?"村长瞪大眼睛,"这得藏了十八年吧?"
"这还是铁柱出生那日埋下的。"赵氏笑着给众人斟酒,"本是给他娶亲时喝..."话未说完又湿了眼眶。
暮色西合时,院子里摆开了三张八仙桌。红烧鸡块油光发亮,腊肉炒笋香气扑鼻,炖得烂熟的猪头肉颤巍巍堆成小山。孩童们绕着桌子追逐嬉戏,女人们帮忙端菜倒酒,男人们则围着周子安问长问短。
"宋相公,秀才老爷见县太爷要不要跪?"
"听说廪生每月有六斗米?够吃不够?"
"下次考举人是什么时候?"
宋青山一一作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酒过三巡,村长醉醺醺地站起来,举着酒碗道:"咱们村出了文曲星,往后耕读传家,说不定还能出个举人老爷!来,敬宋相公!"
满院的人齐齐起身,碗盏相碰声叮当作响。宋青山仰头饮尽碗中酒,眼角瞥见母亲正偷偷用衣角拭泪,嫂子在灶房门口望着他笑,忽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那不仅是秀才功名的荣耀,更是一村人的期望。
夜深席散,含玉进青山休息的里屋。油灯下,她取出个绣花布袋,拿出2吊铜钱和两錠银子。
“不多,但是供你今年的学费应该是够了的。”含玉将银钱推到青山面前,便起身出了房间。
夜风拂过院角的树,沙沙作响。宋青山摸着桌上的银子,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功名之路才刚起步,而身后己承载了太多人的期盼与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