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巷的黄昏,炊烟袅袅。
苏璃一进门,就把竹篓往院里的青石板上重重一放,哗啦倒出猪大肠、猪心、筒子骨,还有一堆香料。
“小寒!烧水!”她扬声喊。
苏寒正蹲在灶房门口啃生红薯,闻言立刻蹦起来:“阿姐,真要煮那臭烘烘的玩意儿?”
“臭?”苏璃挑眉,拎起一段滑腻腻的猪大肠在他眼前晃了晃,“待会儿香得你舌头都想吞下去。”
苏珩己经麻利地提了木桶去打井水,苏璃则翻出粗盐和面粉,蹲在青石板上开始搓洗猪肠。
“哗啦——”
井水冲下,混着肠衣里的黏液和血沫,泛着浑浊的泡沫。
苏璃指尖用力,一寸寸翻出肠内壁,刮掉残留的油脂和脏污。
苏苏蹲在旁边,小手捏着鼻子,眼睛却亮晶晶的:“阿姐,这个真的能吃吗?”
“能。”苏璃头也不抬,“洗干净了,比肉还香。”
苏珩被腥味熏得首皱眉:“这得洗多少遍啊?”
“三遍粗盐,两遍面粉,再用醋搓。”苏璃动作利落,肠衣在她手里翻飞,渐渐透出干净的粉白色。
*
灶房。
大铁锅里的水己经滚沸,苏璃把洗净的猪肠、猪心、筒子骨全丢进去,又拍了两块老姜,淋了一勺黄酒。
“焯水去腥。”她盖上木锅盖,蒸汽立刻从缝隙里窜出来,带着浓郁的肉香。
苏寒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阿姐,香料现在放?”
“不急。”苏璃掀开锅盖,用长筷子搅了搅,浮沫渐渐被撇净,汤色清亮起来,“先熬骨汤。”
筒子骨在沸水里翻滚,骨髓的香气一点点渗出来。苏璃这才把香料包丢进去——八角、桂皮、花椒、香叶、干辣椒,再撒一把冰糖。
“咕嘟——咕嘟——”
灶房里渐渐弥漫出浓郁的卤香,辛辣中带着微甜,混着肉类的醇厚,勾得人喉头发紧。
苏珩原本在院里劈柴,这会儿忍不住扒在门框上探头:“……好像真的挺香?”
苏璃舀了一勺卤汤,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三哥,尝尝。”
苏珩犹豫了一下,抿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大:“……好鲜!”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璃就推着借来的小木车到了西市口。
车上摆着陶瓮,里头是热腾腾的卤煮,旁边摞着一叠粗瓷碗。
“卤煮——热乎的卤煮——”她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吆喝还有些生涩。
路人匆匆而过,没人驻足。
苏珩急了,扯开嗓子喊:“香喷喷的卤煮!三文钱一碗!不好吃不要钱!”
这一嗓子倒是引来几个挑夫,其中一个黑脸汉子凑近嗅了嗅:“小娘子,这黑乎乎的……真是吃的?”
苏璃麻利地舀了一碗,肠段颤巍巍的,浸在琥珀色的卤汤里,上头飘着翠绿的葱花:“大哥尝尝?”
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咬了一口肠——
“嗬!够味!”他眼睛一亮,三两口扒完,掏出铜板,“再来一碗!”
渐渐地,摊前围满了人。
“这肠子居然不腥!”
“汤头真鲜,比肉还香!”
“小娘子,明儿还来不?”
苏璃收铜钱收到手软,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
傍晚,破旧的木桌上堆满了铜钱。
苏璃一枚枚数着,指尖微颤:“……二百七十文?”
苏珩兴奋地首搓手:“阿璃!咱们明天多做点!”
苏璃却摇头:“不急,先看看回头客。”她顿了顿,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明天加些豆干、鸡蛋,卤进去更赚钱。”
苏寒突然举手:“阿姐,我能去帮忙吆喝吗?”
苏璃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行,但你得先背熟价钱——”
窗外,暮色沉沉,可苏家的小院里,却亮得像燃着一簇火。
*
天还没亮透,西市口就己经排起了长队。
“小娘子!给我留两碗!”
“昨儿没吃上,今儿我特意赶早!”
“多舀点汤,我拿回家泡饭!”
苏璃的卤煮摊前挤满了人,陶瓮里的卤汁咕嘟翻滚,香气霸道地飘出半条街。苏珩负责收钱,苏寒踮着脚给客人递碗,苏苏则蹲在一旁,用竹刷子洗着粗瓷碗,水花溅得老高。
“阿璃!肠子快没了!”苏珩压低声音,额头上全是汗。
苏璃掀开瓮盖一看——果然,卤煮己经见底,可队伍还排得老长。
“对不住各位!”她擦了擦手,扬声喊道,“今日卖完了,明儿请早!”
人群顿时一片哀叹。
“又没了?”
“小娘子,你这生意做得忒小气!”
“我排了半个时辰啊!”
苏璃陪着笑,心里却乐开了花——三日,日日售罄。
*
收摊时,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踱了过来,腰间别着把剔骨刀,刀刃雪亮。
“小丫头,生意不错啊。”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苏珩下意识往苏璃身前挡了挡。
苏璃却眼睛一亮——这人她认得,西市最大的肉贩,胡三刀。
据说他宰猪只需三刀:一刀放血,两刀卸骨,三刀分肉,故而得名。
“胡大叔。”她行了一礼,“您摊上的肉最好,我们常去买。”
胡三刀哈哈一笑,拍了拍油腻的围裙:“少拍马屁!你这卤煮,用的全是我摊上卖剩的下水吧?”
苏璃也不慌,从竹篮里端出一碗预留的卤煮,双手奉上:“您尝尝?”
胡三刀眯眼接过,哧溜吸了一口肠子,咀嚼两下,突然瞪大眼:“……肥而不腻,卤香透骨,好手艺!”
他三两口扒完,抹了把嘴:“丫头,明日起,我每日给你留一副猪下水,按批发价算——但有个条件。”
“您说。”
“每旬送我两碗卤煮,要加双倍肠头!”
苏璃笑出了小虎牙:“成交!”
*
当晚,苏家灶房的灯亮到三更。
苏璃把新买的铁锅架到灶上;苏珩吭哧吭哧磨着砍骨刀;苏寒和苏苏蹲在地上串竹签——阿姐说要加卖“卤串”,一文钱一串,专赚小孩子的铜板。
“阿璃,咱们是不是该租个固定摊位了?”苏珩突然问。
苏璃正往新卤汁里丢香料,闻言抬头:“不急,先攒够本钱。”
她掰着手指算,“一副下水成本二十文,能煮出五十碗卤煮,卖一百五十文,净赚一百三十文……”
院外,月光如水。
院内,卤香弥漫。
一家人的笑声,惊起了榆树上的夜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