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渊看着赤翎，叹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赤翎一怔，道：“你甚么意思？”沈故渊道：“你是泽栖部的圣女，休尔湖的明珠，草原十三部的宠儿，本以为你最为接近天，然你却也和世俗之人无甚两样，都是愚昧不堪。”赤翎怒道：“我怎地愚昧了？”沈故渊道：“你们都只看到表面，而不知其中深意，我与你们说的再多，又有何用？”赤翎道：“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么？”沈故渊点头道：“那是自然。”赤翎冷声道：“然天下，便是由你口中那所谓的愚昧之人所组成的，你尚且瞧他们不起，连解释都不愿，又谈何为了天下？”沈故渊道：“若有人知我真意，我便不必解释，若有人不知，纵使解释，也是无用，既如此，何必多费唇舌？”赤翎冷冷道：“然这些唇舌，便是世人的看法，天下是世人的天下，而不是天人的天下。”
沈故渊怔住，赤翎连声唤他，也不曾有半点回应，良久，才是缓缓开口道：“赤翎，你把方才那话再说一次。”赤翎便又是重复了一遍，沈故渊双手抱头，不断重复着那一句“天下是世人的天下，而不是天人的天下”，反复念了十来遍，顺序也很是颠倒，赤翎皱眉，道：“沈故渊，你疯了么？”沈故渊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宛如疯魔，并不理会赤翎，赤翎只道是沈故渊当真疯了，不禁唏嘘长叹，心想：“不曾想我随口的话，竟是逼疯了当世天人，任是谁来都是不会信的。”
沈故渊忽地仰天长啸，响彻云霄，几里开外都听得见，赤翎被震得双耳微痛，见沈故渊逐渐定了下来，便知他方才并未真疯了过去，心中不免失落。沈故渊坐于赤翎身侧，温声道：“赤翎，多谢你了。”赤翎一怔，道：“谢我怎地？”沈故渊道：“我找到了道。”赤翎道：“武道？”沈故渊摇头道：“是心道。”赤翎道：“怎地是心道？”沈故渊道：“心之所向。”赤翎自是不懂的，好在沈故渊也并未要她懂，道：“天下若无宗师，情况怕是更糟，更何况千百年后，仍是会出现宗师，到那时，仍旧是民不聊生。”赤翎道：“你待怎地？”沈故渊道：“先前，我不过是觉得当今天下不该有宗师，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行。只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天人的，我要的是千千万万代都不会再有宗师，我有从今往后，无人死于宗师手下。”沈故渊越说越亢奋，赤翎道：“你究竟要怎地？”
沈故渊深吸口气，稳了稳，道：“我要推翻这一切，让世道重新开始，让天下人拥有一个全新的天下。”赤翎仍是不懂，沈故渊道：“赤翎，你现在也不必清楚，待明年三月，一切便是崭新的了。”赤翎连声追问，沈故渊却是不再回答，只是将赤翎按在被窝里，道：“你身子骨还弱，再歇息会罢，我替你把风。”言一甫毕，沈故渊便是朝外走，然很快又是住了脚步，笑道：“还有，女人的初夜很是珍贵，今后不要再随便就给别人了。”赤翎沉默，忽地朝起旁边的酒杯，朝着沈故渊砸了过去，怒道：“滚出去！”沈故渊微微躬身，再是退了出去。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赤翎休养了十天，方才好了大半，这些日子，沈故渊却是没有逼迫赤翎告诉他宗师方位，只是在照顾着她，抽空还做了一辆简易马车，赤翎道：“多谢天人了。”沈故渊摇头，笑道：“自我成名以来，还是第一次给别人驾车。”赤翎也是笑道：“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沈故渊苦笑，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二人关系也是近了许多，赤翎对沈故渊也是不再畏惧。赤翎道：“天人，你还要杀宗师么？”沈故渊摇头，笑道：“看在你的面上，就不杀啦。”赤翎笑道：“我本该受宠若惊的，然我知道天人不是这等感性之人，可否告知其中缘由？”沈故渊也不隐瞒，道：“北狄可以弱，却不可灭，否则没有外敌，朝堂和北境定然有一战，无论谁胜谁负，受苦的都是天下苍生。”赤翎叹道：“里通外敌，天人，你这是会背上叛国骂名的。”沈故渊道：“无所谓，至少那个时候，终究有人会记得我的。”赤翎道：“那些人里边，定然有我。”
沈故渊一怔，道：“怎地？”赤翎道：“休尔湖之神赐予我草原最明亮的眼睛，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要做的，一定是件很大很大的事，事关天下苍生，无论是北狄，还是唐。”沈故渊叹道：“没想到除了江长策，最知我心的，竟是赤翎你。”赤翎认真道：“天人，你杀了我北狄几十个宗师，固然是有仇的，然我发誓，我还有我的后人，世世代代都会供着你的长明灯，为你祈福。”沈故渊眼角微湿，道：“这便是十分好的了。”
赤翎望向远处，道：“天人，这是要哪里？”沈故渊道：“把你送回泽栖部。”赤翎道：“天人，你不带我回山海关么？”沈故渊淡淡道：“我是天人，不是镇北王手下将领，你又是我抓到的，我想放就放，不想放便不放，谁又能怎地？况且……”赤翎道：“况且甚么？”沈故渊似乎有些红脸，道：“人生在世，知己朋友不过二、三，若是有人死了，岂不可惜？”赤翎感动道：“多谢天人。”
又是五天，赤翎见一路的树开始多了起来，便是下了马车，道：“天人，就在此处罢。”沈故渊皱眉道：“你现如今毫无内功，又是大病初愈，一个人回得去么？”赤翎笑道：“草原是我的归宿，在草原上，我哪里都能去，天人不必担心，若是让族人看见你，那就解释不清了。”沈故渊也只得作罢，递给赤翎一片叶子，道：“若有危险，便吹响这片叶子，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出现救你。”赤翎没有推辞，道：“多谢。”沈故渊不再看赤翎，只是微微拱手，便是解开马车，骑着马逐渐奔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