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水门附近有家吃食铺颇有名气,正是牛二推荐的老陈家米缆。
现在江涛与牛二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陈老汉操作,两人虽鼻青脸肿的,可情绪都很高昂。
方才井台旁那场架,赢得漂亮之及,鲍老大灰溜溜跑路时,围观群众齐声赞叹,那喝彩之声犹在耳旁。
牛二自然把这份荣耀也算做自已的,特别是能与洪大称兄道弟,这可是份天大的面子。
人生得意须尽欢,怎能不立刻吃碗米缆,所以在牛二提议下,两人来到了老陈家。
“这个洪大什么来历,鲍老大见他就象耗子见到猫。”江涛望着陈老汉,心里却全是洪大那魁梧的身影。
这洪大穿着寻常,甚至有些寒碜,却是自带一股威严,让人有种压迫感。
牛二答道:“洪大是行水人的带头大哥,扁担一举能聚齐近千个壮汉,连官府都忌惮他三分,鲍老大什么货色,怎么招惹的起。”
江涛叹道:“咱何德何能,让这般的好汉愿为我出头。”
牛二又道:“何止是洪大,他家兄弟七人个个仗义,特别是老幺,别看年纪小,身手相当了得。”
正说话间,陈老汉端着两个大碗过来:“两位客官久等,请慢用。”
牛二见米缆煮好,也不再与江涛闲扯,端起碗嘬了口汤水,一副满足的神情。
江涛这才知道,所谓米缆就是现在的米线,不过不似现在碟碟盏盏有一大堆,所有食材都盖在了大碗上。
两人上午送了好几趟水,又打了一架,原是饿得狠了,片刻一大碗米缆就吃的一干二净,皆觉得意犹未尽。
“再来两碗。”江涛大声招呼陈老汉。
牛二笑着点头应和,又神秘兮兮的道:“江哥靠馄饨板刀面讨生活,果真了得,今天可开了眼界,咱学到不少东西。”
按常理说被人夸赞总是开心的,只是牛二这馄饨板刀面的,怎么听怎么刺耳,对此江涛也很是无奈。
牛二继续道:“遇事不要慌,见刀不要怕,让他试试刀砍人是不是留血痕,鲍老大这下彻底蔫了,哈哈。”
江涛口中差点又要喷出老血,猛然想到这些对白,正是牛二挑衅杨志时说的话,一般无二。
原来这话都是跟我学的啊。
天气虽酷热,江涛却感到凉气嗖嗖袭来,手掌也全是冷汗,看到牛二正拿筷子当刀比划着,他再也坐不住了,一把夺下筷子,大声道:“你不能学,会被杀的。”
牛二嘻嘻笑道:“江哥多虑了,汴京城里谁敢杀人,谁会没事亮刀子。”
江涛急道:“我能说但你不能,你的版本不一样。”
牛二问道:“版本啥意思?”
江涛觉得已无法解释清楚,总不能说,你小子要是说这般话,那个青面兽还真的会一刀把你砍翻。
“你不能学。”
“江哥是好汉,咱牛二岂能丢了你的面子。”
此时米缆已熟,陈老汉又端了来,还是两大碗,牛二依旧吃的有滋有味,而江涛则像在嚼木头般,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致。
吃完米缆,两人又去帮王家汤饼店送了趟水,这才准备运水回茶馆。
这一路遇到有过桥上坡的地方,便有行水人上来想帮推车,凡路过的街道皆有民众围看喝彩,显然井台边的事已传开。
牛二在前面拉车,时不时停下作揖拱手,这做派堪比东华门外唱名游街的状元。
江涛则低头不语埋头推车,他现在满脑子杨志卖刀的故事,哪里还顾得了出风头。
唉!终须想个法子,让牛二别去送人头,江涛暗暗决定,绝不能让悲剧发生。
“江哥,伯升茶馆快到了。”牛二停下了水车。
江涛方知道打工的地方叫“伯升茶馆”,两人绕到后门,推车进了店。
茶博士正在后院舀水,见两人回来,脸上极为尴尬,便想溜回大厅,却被牛二叫住。
茶博士苦着脸道:“东家还未帮咱结工钱,这三十文钱能不能先欠着。”
牛二道:“怕是你想赖账吧。”
茶博士作揖道:“小爷你连鲍老大都敢打,咱怎敢赖你的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个多嘴说的。”牛二对这种“坏事”能传开还是很受用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茶博士道:“这里是茶馆啊,早传开啦,说牛二是条好汉,把鲍老大打的讨饶。”
牛二叉着腰哈哈大笑:“鲍老大要把上善水门的甜水井毁掉,为了众街邻,咱怎能让他得逞,自然要出手的。”
江涛微微一笑,心里也是佩服牛二,别看这小子是个泼皮,还是有些脑子的,懂的占住道义制高点,来个师出有名。
茶博士同样微微一笑,对井台打架的事,他心里明镜一般,什么牛二打鲍老大,纯属胡扯,但他欠着这三十文钱,不得不对牛二捋顺毛。
“听茶馆里有人道,众乡邻为答谢护井,凑了几十文钱,要请吃果子,牛二哥果真是条好汉,那是分文不取。”茶博士竖起了大拇指。
这都是没影的事,但这也是露脸的事,牛二岂肯错过,只含糊的应了句:“咱牛二岂是那种贪图钱财之人。”
要的就是这句话,茶博士抓住时机,对着牛二连连作揖:“正是这理,小的请牛二哥抬抬手,这三十文钱小的实在拿不出,您是条好汉,那稀罕这三十文钱,那会为这三十文钱逼死我一家老小。”
说罢竟呜呜哭将起来,只是演技不甚佳,只是干嚎没见眼泪。
这就有些尴尬了,被人用话顶在那里了,要做好汉就要放弃三十文,要是不肯,这茶博士必定会讲出去,那今天得来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权衡了再三,牛二咬着牙说道:“三十文钱算啥,就是三百两银子咱也不带眨眼的。”
江涛差点笑出声来,牛二这一举动让他大感欣慰,这小子还不算穷凶极恶,若如此,或许以后的路还能改变,不至于被杨志宰了。
想到这里,方才笼罩在心中的阴霾也随之化去,他踏进茶厅,却见店主正愁眉苦眼坐在角落里,身边有两个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与店主说着话,看上去脸色不善。
江涛问茶博士:“出了甚事?”
茶博士因赖掉了三十文钱,现在心情轻松,他倒了杯茶给江涛,轻声道:“这两人是要账的,每月都来,这段时间地动,生意不甚好,怕是要有一番口舌周折了。”
江涛识趣,也不再多问,只端着茶杯离得远远的,待的片刻,店主送走两个债主,来到江涛面前。
“老板,今天活齐了。”江涛连忙站起身。
“哦,辛苦辛苦。”店主立刻数出一百文铜钱:“明日还需早点来
江涛嘴里应承着,心里却道:你不说我也会早到,咱就靠这车吃饭呢。
回到后院,见牛二坐在水车上发呆,便知他懊悔少得了三十文,也不说破,只是向牛大打了声招呼。
牛二笑道:“江哥尽管回,我歇下就再去街口转转。”
江涛会意一笑,知道牛二又要拓业务,去接私活了,他掏出羊肉馒头又数出三十文钱,一并递给牛二:“你且收着,与牛大哥分着吃。”
牛二还想拒绝,江涛已把羊肉馒头与铜钱塞进他怀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就听身后牛二语带哽咽的喊:“江哥,明天老时间老地方碰头。”
“哎,知道的。”江涛并未回头招呼,不知为何,他情愿看牛二泼皮无赖的样子,也不愿看到流泪的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