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
在范家店,宋家班齐聚一堂。
桌上摆着六锭银子,每锭约有五两,这银锭牛二当众咬了一遍,确是成色极好的雪花银,面对这泼天的富贵,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宋五也在笑,但笑的有些勉强。
赵府之行可算完美,酒精上脑的赵太丞豪气干云,嚷着就冲透瓶香与橙酿四鲜,也要增加席面,还特意嘱咐把透瓶香都搬来。
赵太丞或许是说醉话,可付出的定金却是实打实的,足足三十两,六锭雪花纯银。
宋代白银稀缺,市面上只流通铜钱,银子只用与大宗商品交易,银子能随时能兑到铜钱,而铜钱兑银子却常常有价无市,由此可见赵府极有诚意。
按照宴席的规矩,定金约占全部花销的三成,也就是说这场宴席的消费水准在百两以上。
赵府宴开十桌。要的是十两一桌的排面。 一两银子约等八百文到一千文的铜钱。算下来这就是万钱宴席。
这个单价已与樊楼相等,货真价实的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啊。
赵太丞能有李太白般的豪气 ,一则确实欣赏宋家班,二则是真的喝醉了。
赚肯定是赚翻了,可如何筹备宴席,现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望着这帮喜笑颜开的杂牌军,宋五脑子犹如一锅烧开的粥,思绪在杂乱无章的翻滚着……
为了得到赵太丞信任,此趟赵府之行一出手就用上了橙酿四鲜与透瓶香,就好比打牌刚开始就亮出了大小王。其实宋家班手上也就这两张王牌,其余可说是一把烂牌,不但手下成员是乌合之众,连宋五都是头回操办这样排场的豪宴。
眼看十来天就到中秋,啥事都还没眉目,菜谱须好好斟酌一番,八珍鸭还未成型,炒鸡蛋还没改良,说的天花乱坠的月饼连个影都没想好,食材也该立刻采买置办,还需立刻招人,起码要培训几天,要不一帮贼眉鼠眼的闲汉在大堂上穿来穿去,那场面着实难堪……
宋五是忧心忡忡,其他人却是兴高采烈的,都是升斗小民,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早已看得眼花缭乱。
许久后,众人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开始听宋五说话。
宋五道:“各位,钱是挣到手了,接着大家也需群策群力,商量下如何安排。”
许叟起身抱拳,用评书中人物特有的念白,说道:“既然粮草已到,就请宋哥登台拜帅,末将等遵命便是。”
牛二也站起身,模仿着许叟的样子抱拳:“宋帅勿虑,末将有上下两策,定能应付得了赵太丞。”
宋五闻言大喜,学着牛二的腔调询问:“哦,牛将军,计将安出?”
牛二气定神闲的坐下,拿起蒲扇扇了几下,一副运筹帷幄的儒雅做派,然后道出了上下两策。
上策是现在立刻马上把钱分了,然后出城各找各妈各回各家,管他甚的鸟宴席。
下策还是先把钱分了,到时候去商贩那里买些便宜吃食,能赊账就赊账,来个千年不赖万年不还,至于月饼,买些炊饼拍拍扁就是了,反正味道都差不多。
这番话弄的众人不知所措,气氛一下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范通憋着嗓子喊了句:“叉出去。”
牛二白了范通一眼,依旧是那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神态,还想继续说服宋五。
但随牛二怎么个唾沫横飞,宋五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两条妙策,他巡视了下在桌众人,然后把目光停在了江涛身上。
江涛道:“当务之急,是要招兵买马,把四司六局的人员安排妥当,每个人各司其职,各种食材也要准备起来,再拟菜单研制菜肴。”
宋五点点头:“正是此理,那就命周兄弟负责厨司,火速拟出家宴菜单。”
周通拱手大笑:“断不辱使命,俺要让赵府上下通通惊艳一把。”
宋五听了一怔,犹豫了片刻道:“时间紧迫,周兄弟拟菜单也需有人来参谋,俺来帮衬下,也能学学本事。”
周通一摆手:“宋哥只管去忙别事,小弟必尽心尽力。”
宋五听了脸上略显尴尬,终于没再开口。
见宋五沉吟不语,江涛便知他为何顾虑,那周通虽精于烹制菜肴,却对世事全然无知,必是鸡舍鸭掌羊脸肉的,弄一大堆奢侈品,这样别说赚钱,倒贴都有可能。
宋五顾虑的必是这个,只是他与周通初识,碍于情面。不便把想法说出口。
于是江涛道:“宋哥说的也是,我看就让牛二与周兄弟一起拟菜单,此事务必在明天完成,让宋大哥定夺取舍。”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范通抢先跳将起来,嚷道:“扯了,这小泼皮只会无赖行径,哪会做正经事,让他拟菜单还不如让咱去。”
众人附议,皆道此举不妥,只有宋五面露微笑,向江涛点了点头,他明白江涛的用意。
牛二本就想卷包跑路,把银子看的比命还要紧,让他协同拟菜单,别说鸡舍鸭掌,就算上盆炖菜都会觉得浪费,这也正好给周通提个醒,反正菜单最后还要自已拍板。
“就按江兄所说,那就派第二支令了。”宋五扫视了下众闲汉:“这茶酒司宋家班倒是有底气的很,令范通任茶酒司买扑人,曹小郎协理,那酒需多搞出些花样来。”
范通自透瓶香获得赵府青睐后,自信心也随之爆棚,觉得在汴京又有了一席之地,听到宋五点自已的名字,立刻应承下来,并拍着曹小郎肩膀,笑道:“此事拜托了,曹兄说过一天能搞出十几种。”
曹小郎亦笑道:“小事一桩,往透瓶香里加饮子,咱能变出几十种酒,再起个好听的名字,做饮子的都会这些小把戏。”
牛二在旁插话:“姓范的,别怪我没提醒你,那透瓶香要多兑水,一来能多卖钱,二来……”
范通笑骂道:“小杀才总没个正行,尽出些损招。”
牛二怒道:“你这厮不识好人心,实话告诉你,赵太丞酒品不好,几瓶透瓶香下肚,花园里的盆盆罐罐都被他干碎了。”
众人连忙相劝,牛二与范通这才住口,两人怒目而视,继续听宋五如何安排。
宋五道:“两处要紧的地方都安排妥当,小乙哥做台盘司的买扑人再合适不过。”
众人大笑连声称善,江小乙被困汴京,不得不在十千脚店讨生活,练就一身送餐的本事,也懂席面规矩,可算这群闲汉里最懂业务的。
“赵太丞说了,要响应朝廷节俭的原则,宴会中那些帘幕屏风书画不必搞了,这倒是合了咱的心思,说实话咱宋家班压根也没这些劳什子。”
宋五说到这里,自已先笑了起来:“可麻雀虽小,也要五脏俱全,帐设司的名头还是需有的,帐设司的买扑人就由许公子与江兄代劳一下,安桌搭席不必费心,我自会招人去做,许公子只要编上个应景的小话本,说一段书,席间活跃下气氛。”
许叟站起身一揖到底:“蒙五哥抬爱,不胜荣幸,定把差事办的妥帖,这话本小弟弱冠之年就编有现成的,叫嫦娥奔月,各位不妨先听上一段,鉴赏一下。”
说罢,拿起桌上筷篓在桌面上重重一拍。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