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五不敢再多问,只垂首侍立,等待赵太丞的决定。
“这酒甚有劲力,老夫吃的口滑,可还有吗?”赵太丞片刻已将一瓶酒喝了干净,已然有些微醺。
“有,有。”宋五心中大喜,有此一问,表明酒菜很对赵太丞胃口,于是连忙奉上木盒。
木盒中尚有三个瓷瓶,赵太丞吩咐取来大盏,宋五想去斟酒,却被赵太丞挥袖挡开。
“老夫喜欢自斟自饮,不劳烦你。”说话间已是一盏入肚。又连喝了几盏后才道:“宋家班的酒菜甚佳,焚香拜月时就用幽州月团,餐具嘛瓷器的也罢,这些都无妨,只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能用瓷器餐具与幽州月团,宋五担忧的两块“短板”全部补齐,不由喜不自禁,哪还顾的其他,忙躬身道:“相公有事只管吩咐,宋家班定然尽心尽力。”
赵太丞道:“此次中秋宴会,老夫会请同僚好友,那两位皆是文采斐然的诗人,因此需创一道意通诗词的看菜,已增雅趣,自然看菜会另加赏钱,不知班主能否应承。”
看菜又叫看盘,是种只看不吃的菜肴,只要好看无需顾及味道,据说皇帝吃饭前就有道看菜,名叫万里江山,皇帝吃饭前需用筷子扫平,寓意为天下太平。
宋五自然知道看菜,可诗词却是一窍不通,整个宋家班也就许叟识的几字,其余皆是文盲,想弄出意通诗词的看菜,简直如同痴人说梦般。
一时进退两难,心道这还他娘真是个“不情”啊,无奈下偷偷捅了下牛二,想听听他有何主意。
牛二很坚定的点点头,嘴里嘀咕了句:“赏钱很多。”
这小泼皮眼里只有钱,其他全不在乎,对此宋五很是无语,只能轻叹一声,转头去看江涛。
江涛低着头,轻声道:“不可扫了赵太丞的颜面,有事出赵府再商量。”
宋五会意,确实事已至此,也只能遇关闯关了,于是躬身道:“看菜之事宋家班应了,那两位相公的名号请示下,宋家班也可有所准备。”
赵太丞道:“这两位才入得汴京,一位是参知政事王安石,只因方入京任职,家眷老少皆还未随同前来,中秋时难免思亲,因此请来敝舍赏菊观月。”
王安石!
听到这名字江涛心头一震,这可是大人物,若是广义的讲,自已与他还颇有缘分,考试时不光填充题误写过王安石变戏法,还有道含金量极高的考题,问的是什么青苗法,差役法、保甲法,还有个养马的啥法……
江涛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窘迫,要是选择题还能蒙上一蒙,要是填充题也不至于一点提示都没有,偏偏那是道问答题,是足以影响考试成绩的问答题啊!
那时江涛的脑袋一片空白,犹如当时交上去的考卷,虽然直到现在尚不知王安石变过那些戏法,但这名字已深深刻印在了脑中。
穿越到宋朝,竟然能遇到这样的大人物,也属幸运。江涛心里这般想着。
“另一位叫苏轼,那是当今一位大才子,丁忧期满刚回汴京述职,可叹其夫人亦离世数年,贤伉俪阴阳相隔,佳节之际难免伤感,是以也请将过来,大家一起过个中秋吧。”
听到这名字,江涛更是叫苦不迭,痛苦的回忆瞬时又呈现在面前。
苏轼,宋代大文豪,但在江涛眼里,无疑又是个考试冤家,这位所作的千古名篇乃是中华诗坛瑰宝,然在江涛眼里这些瑰宝无疑是压在胸口的大石,让人感到窘息,感到绝望。
偏偏语文考试还经常会考到他老人家,而死记硬背对于差生而言,真是人生痛苦莫过于此。
对于需要记背的考试,江涛自有一套方法,全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了,他更喜欢猜考题,凭运气而非凭实力。
然而江涛考试运气之不济正犹如苏轼的人生命运,背过的“大江东去,浪淘尽……”不考,“十年生死两茫茫”也没有,偏偏考了乌台诗案里的几句……
总之对江涛来讲,这两位大文豪,一个是历史课的冤家,一个是语文课的仇敌,起码包揽了三十考分,让江涛至今犹在做考试焦虑的噩梦。
万没想到穿越到宋朝,还要被两位老人家考试,不过考的菜肴。
此时赵太丞拿起瓷瓶摇了摇,发现酒剩不多,便在木盒里又取出一瓶,接着连呼快取大碗来。
江涛心知不妙,以往经验告诉他,凡初时斯文小酌的,忽然要取大碗来豪饮,必是酒劲上脑了,于是忙向宋五示意,找个理由快撤。
宋五也是心急如焚,现在离中秋时日不多,人员尚未落实,食材还没采购,尤其是那“看菜”,如何准备根本没有头绪。
“承蒙厚爱,小可即刻去操办,待拟了菜谱即刻送到府上,若有不妥还可调整。”宋五躬身施礼,准备开溜。
哪知赵太丞不慌不忙喝干杯中酒:“班主且慢走,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不是“不情”过一次了嘛,怎么又要“不情”?还有完没完!
宋五心中虽烦躁,也只能满脸堆着笑:“赵相公但有吩咐只管说来,宋家班无有不遵。”
“用此佳作为看菜命题吧。”赵太丞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
宋五看也不看就把信笺揣进怀里,心道管你佳不佳的,现在咱只认一句佳作,叫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正要告辞离去,赵太丞又问道:“不知贵班香药局用那些熏香?”
四司六局中确有香药局,主要负责宴席时空气洁净,让客人身心愉悦。
高端的四司六局有专人调制熏香,草台班子则随便找个人撑撑门面,号称也有香药局,宋家班干脆就是兼职了事。
宋五额头瞬时滴下汗来,正在想如何搪塞,却听赵太丞道:“此次中秋宴崇尚节俭,倒也不必费心调制熏香,只去市面上寻些现成的便好,据老夫看来此去东面街口,那刘家香药铺的上色沉檀香就可将就,自然这笔开销老夫亦是单项结账。”
“是,是。”宋五诺诺连声,心中却暗暗叫苦,刘家香药铺是家名店,上色沉檀香更是他店中的金字招牌,其价甚是昂贵,虽然赵太丞说此笔开销单独算钱,可宋家班资金有限,光准备食材资金就捉襟见肘,那还腾得出资金来置办上色沉檀香。
赵太丞继续道:“老夫所请的两位同僚好友,介甫兄不喜热闹嘈杂,子瞻兄才服丧期满,因此不必准备歌舞,只来个善奏曲子词的琴手即可。”
宋五望了望赵太丞,见他拿起最后一瓶透瓶香,已然豪迈到直接嘴对酒壶的灌,他真希望赵太丞方才说的醉话。
宋家班所谓的帐设司不过是请几个闲汉搬搬桌椅,那有什么吹拉弹唱的音乐人,还开恩免了歌舞?真要谢谢你赵祖宗手下留情。
江涛见状,拉拉宋五衣袖轻声道:“应承下来快走,有事出去商量,赵太丞这个状态,怕还会有幺蛾子,说不好要搞套清吟小班,这便如何是好。”
宋五会意,忙深深唱个肥喏,也不再言语,弯着腰往后退。
赵太丞吩咐仆人:“去内堂与夫人说,取些雪花银来做定金,让他们放心,赵府不会亏待他们。”
说罢把酒壶高高举起,那酒如水线般倾斜而下,赵太丞张嘴接住,一气喝干了壶中酒,大笑道:“这般喝酒叫水龙吟。”
然后摇晃的站起身,吓得仆人连忙来抚。
赵太丞把仆人推开,踉跄的走到花园中,把花盆踢得东倒西歪,嘴里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