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轱辘碾碎最后一片蓖麻叶时，哗啦啦的水声己经震得人耳膜发麻。
李凌云勒住麻绳的手背暴起青筋，河面翻滚的浊浪里夹着整棵槐树在打旋儿。
"作孽哟！"刘婉容攥着光秃秃的桃木剑柄，玉米粒项链在皱巴巴的脖颈上晃荡，"前些日子还听货郎说这是条浅滩......"
林雨乔蹲在潮湿的河岸，指尖刚沾到水就被冰得缩回来。
她记得三天前空间溪水突然漫过鹅卵石堆，这会儿再看河里漂着的芦苇杆，断口处分明是新鲜的牙印——和黑土地里那些被啃过的白菜帮子一模一样。
"闺女别靠太近。"张秀珍拽着她褪色的碎花衣领往后扯，自己却踩塌了块松软的泥巴。
李凌云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两人踉跄着跌坐在满地狼尾草上，惊飞了正在啄食草籽的麻雀。
林敬贤解开扎裤脚的草绳，浑浊的河水己经没过他试水的木棍。"这深度能淹了板车轱辘，更别说背着娃娃。"他咳嗽着摸出榆树皮窝窝头，掰开的断面露出几粒亮晶晶的东西——是林雨乔昨夜偷偷塞进去的枸杞。
林雨乔趁众人争执该绕路还是扎筏子，缩到老柳树后闪进空间。
黑土地边缘堆着七八根原木，那是前些日子暴雨冲垮龙王庙时，她假装捡柴火偷偷收进来的。
嫩生生的番茄藤正顺着木纹往上爬，结出的果子红得能滴出血。
"宝儿？"林敬贤的声音混着水汽飘过来。
林雨乔慌忙抱住最细的杉木，脑仁突然针扎似的疼——上次有这感觉还是往空间里藏粮种那天。
等她咬着牙把木头拖到河滩时，草鞋里渗出的番茄汁己经把脚趾染得通红。
李凌云最先发现异常。"这木头......"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杉木断面，那里本该有新鲜的斧凿痕迹，此刻却爬着几缕翠绿的苔藓，像是经年累月躺在深山老林里。
张秀珍己经捡起散落的藤条编绳结，动作比织补衣裳还利索。
"老鹰嘴的雾要漫过来了！"刘婉容突然指着对岸尖叫。
果然，那团青灰色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灌木丛，风里送来潮湿的霉味，和林雨乔每次耗尽精神力时闻到的铁锈味极其相似。
七根木头并排扎进河床的瞬间，林雨乔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淌下来。
她慌忙用袖口抹掉，抬头正撞见林敬贤颤抖的手指——老人把最后半块窝窝头捏成了粉末，枸杞像血珠似的滚进湍急的河水。
"扶稳啰！"李凌云古铜色的脊背绷成张弓，麻绳在他掌心勒出深紫色的印子。
桥身突然剧烈晃动，对岸雾气里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啼，惊得刘婉容怀里的玉米项链哗啦散落。
林雨乔突然扑到最危险的接缝处，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截眼看要散架的木头竟生出细密的根须，牢牢抓住了相邻的横梁。
当张秀珍最后一个踏上对岸时，朝阳恰好刺破浓雾。
林雨乔瘫坐在开着野菊花的土坡上，发现袖口沾着的番茄汁不知何时变成了深褐色。
她望着正在检查板车的林敬贤，老人磨破的草鞋底正粘着半片嫩绿的番茄叶——那本该生长在空间黑土地里的植物。
河对岸的老柳树上，白猫头鹰叼着桃木剑穗子振翅飞向雾霭深处，爪子上沾着的蓖麻籽正悄悄裂开细缝。
朝阳把泥地上的车辙印照得发亮，张秀珍裤脚沾着的苍耳子在风里晃悠成串金铃铛。
林雨乔缩在板车角落啃榆钱饼，舌尖卷走最后一点甜味时，忽然发现爷爷别在腰间的烟杆换了位置——那根磨得发亮的铜烟锅此刻正斜插在装盐巴的陶罐里。
"宝丫头快来！"李凌云突然刹住板车，粗粝的指节敲得车辕咚咚响。
林雨乔蹦跳着凑过去，正看见他掀开盖着破麻布的竹篓——两尾肥鲤鱼在浑浊的泥水里甩尾，鳞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刘婉容的桃木剑穗子突然缠上篓沿，"作死哟！
这鱼鳃都泛着黑气......"她哆嗦着掏出个褪色的八卦镜，镜面映出鱼腹上细密的红点，竟和昨夜暴雨砸出的土坑一模一样。
林雨乔后颈突然窜起凉意。
方才过河时悄悄往空间塞的鹅卵石，此刻正在黑土地边缘冒着热气，石缝里钻出的野薄荷疯狂打着卷儿。
她刚要伸手，板车突然剧烈颠簸，林敬贤慌忙扶住的盐罐里溅出几滴盐水，落在鱼鳃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当家的快看！"张秀珍突然指着远处土坡尖叫。
枯黄的狗尾巴草丛里，七八个崭新的车辙印交错成怪异的梅花状，碾碎的野蔷薇花瓣还带着露水。
李凌云弯腰捻起撮红泥，指腹搓开的瞬间变了脸色——这土腥味里混着浓重的桐油味，分明是商队驮马才会用的防潮涂料。
林雨乔趁众人围拢查看，偷偷把半块硬饼子碾碎撒进空间。
往常争相啄食的麻雀却炸着毛缩在角落，黑土地中央裂开的细缝里，隐约露出半截生锈的铜箭头。
暮色漫上来时，老柳树梢最后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落进篝火。
林雨乔枕着林敬贤的旧棉袄装睡，耳朵却竖得老高。
大人们压低的争执声混在柴火爆裂声里，她听见"商队哨子""半月前抢了王家屯"之类的字眼，李凌云磨柴刀的动静比平日急了三成。
空间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咕嘟声，林雨乔眯眼偷看，惊觉溪水不知何时漫过了新种的荞麦苗。
漂浮的叶片上，密密麻麻排着和鱼腹如出一辙的红点，像极了前日她在货郎担子上见过的胭脂虫。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林雨乔把发烫的额头贴上冰凉的板车铁钉。
当第二声枭鸣响起时，她分明看见对岸山坳闪过半片染着靛蓝的布角——那正是商队驮马常用的遮尘幡颜色。
林敬贤的鼾声忽然停顿，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覆上她汗湿的刘海。
林雨乔闭紧眼睛装睡，舌尖尝到袖口残留的番茄汁味道，酸涩里竟混着铁锈般的腥甜。
夜风卷着几粒蓖麻籽滚进将熄的篝火堆，爆开的火星子在林敬贤磨破的鞋底烫出个小洞，露出底下那抹嫩绿愈发鲜艳的番茄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