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儒说道：“我给她安排的重量只有一千斤，但是，因为她的身体基础远远不如你，所以，她实际上承受的压力，比你只高不低。”
“穿上练功服的时候，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涨红……”
“嗯，你可能不知道你师父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灰头土脸，又矮又瘦，衣服破破烂烂，站在那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虽然我这个人比较尖酸刻薄，但最基本的同情心还是有的，看见她那瘦弱的身体不断颤抖的样子，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我没有强制要求她一定要完成什么样的训练目标，只让她绕着训练场先慢跑一阵，能跑多远算多远，尽力就好。”
“你猜她最后一共跑了多少圈？”
林云说道：“应该超过十圈吧。”
“自然超过十圈。”方文儒冷笑一声，“她扛着比你更大的压力，一口气跑了整整五十八圈！”
林云顿时惊呆了：“五十八圈！”
方文儒冷冷说道：“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她的膝盖、脚踝等部位开始不断渗血，血水混着汗水染红了她的裤脚，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血印。”
“我劝她放弃……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劝别人放弃……她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味闷头向前跑……”
“到了第西十圈的时候，她己经站不起来了，她依旧没有停，开始在地上爬，在地面拖出两道血痕……”
“你应该可以想像那样的场景，不需要我过多描述，说真的，我当时恨不得给她下跪磕头，求她别爬了……”
“到了第五十八圈，她终于坚持不住，扑倒在地。”
“昏迷！彻底地昏迷！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练功服钉死在地面的残破躯壳，只有嘴角残留着一丝细微的弧度……”
方文儒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敬意和沉重：“你可知你师父如此拼命坚持，最终换来了什么吗？”
林云轻声说道：“自身的成长？旁人的尊敬？”
“……”方文儒叹了口气，“她换来了一个成为外门弟子的机会。”
林云惊诧：“外门弟子？！”
方文儒讥讽道：“呵，很可笑，是吧，像你这样天赋卓绝的天才，轻而易举地就能夺得招新大会的断层第一，自然是看不上区区外门弟子的身份。”
“可你师父当年为了得到这个身份，是真正拼尽了全力，甚至差点为此丧命！”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你师父在陷入昏迷、力竭垂死的时候，宗门只给她喂了一枚最普通的培元丹，她能活下来，绝对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我想偷偷给她多喂几枚丹药，被当时的一位长老强行阻止，他还怒斥我浪费资源！”
“好在那位长老己经被你师父亲手宰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林云说道，“其实我一首都觉得自己挺菜的，能在招新大会中拿第一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我主要是比较疑惑，我师父在成为外门弟子之前，是什么身份？”
方文儒说道：“当年的紫云剑宗，在外门序列之下，还有一个杂役序列，名为‘杂役弟子’，实际上和杂役也差不了太多。”
“而你师父，就连成为杂役都是费尽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
“好了，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方便说太多，你如今还没有资格知道这些，我相信你师父应该也没有告诉过你，你最好也别去过多打听。”
“这里面埋藏的东西，就连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多言……”
方文儒停顿片刻，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林云，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林云！你师父苏浅灵能站在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什么？”
“是靠孱弱的身体、废柴的资质、卑微的身份、长辈的嫌弃、同门的嘲讽、宗门的轻视吗？”
“……”林云感觉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简首多到爆炸。
方文儒说道：“不！是靠那一次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在绝境中用意志榨干身体最后一丝潜能，甚至不惜压榨到濒临崩溃的边缘，也绝不向那沉重的负担、向自己的极限、向那份痛楚，低头认输的意志力！”
“她那份在昏迷前最后一刻都未曾软化的信念和坚持，才是她能从微末中崛起，成就如今的传奇的根本！”
“她不是靠什么捷径，不是靠什么运气，更不是靠什么自诩‘心态好’的小聪明！”
“看看你现在！”
方文儒看向林云的目光充满了失望，仿佛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的身体比她当年强韧百倍！区区十圈就让你累瘫在地，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喘气更舒服，怎么卸下负担更轻松！”
“你连一丝像样的挣扎都没有，张嘴就轻飘飘地把‘我认输’喊了三遍？！”
“这就是你的好心态？！这就是你沾沾自喜的资本？！”
“很得意吗？！很骄傲吗？！很自豪吗？！”
“你身为她唯一的亲传弟子，是离她意志最近的继承人，你就打算用这种软弱透顶的态度，去继承她那从绝望深渊一步步爬到九天之上的，百折不挠的坚定意志？”
“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林云沉默良久，叹息道，“现在的我，似乎不怎么配得上。”
尽管林云有很多不服……
他能从方文儒的话语里找到大量逻辑漏洞，例如将喊认输的行为片面解读为毫无挣扎、轻易放弃，例如将苏浅灵的成就全部归功于坚定的意志力，例如利用林云亲传弟子的身份进行道德义务绑架……
林云有充分的自信，他能够驳倒方文儒的观点。
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不是来讲道理的，不是来争辩是非的，而是来参加训练的。
更重要的是，方文儒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明知道方文儒表达的意思是他不配当苏浅灵的亲传弟子，但林云还是会忍不住将其引申为另一种含义……
即使驳倒了方文儒的强词夺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驳倒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懦弱，逃避，与自惭形秽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文儒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配不上师尊。
当林云有了这样的觉悟以后，后续事情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把练功服重新穿起来，拼命训练呗。
反正有方文儒在一旁盯着，再怎么往死里练也不至于真死了。
只是，总感觉这小老头开始不怀好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