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蒸汽在吊灯下氤氲成一片暖黄色的雾。母亲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的肉块在筷子尖闪着油光。"老大啊..."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那块肉"啪嗒"掉进汤碗，溅起的汤汁在秋实崭新的西装上留下几点油渍。
母亲的身子突然前倾，额头重重磕在转盘玻璃上。盛着饺子的瓷盘被撞得转了起来，十二个元宝似的饺子在盘子里打转，像极了急诊室心电监护仪上紊乱的波形。
"妈！"春梅的筷子掉在地上。她术后恢复良好的肺部突然抽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夏荷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打滑，她一把扯开香奈儿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衣——那是离家时母亲连夜赶制的。
冬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今天特意没涂指甲油，因为记得母亲说过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现在掌心被掐出西个月牙形的血痕，和服装店账本上的红字一模一样。
急诊室的自动门开了又关。主治医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来，白大褂下露出玫红色的裙边。"病人需要立即手术。"她涂着同色指甲油的手指敲着病历本，"支架手术十五万。"她的胸牌在荧光灯下反着光，副院长三个字格外刺眼。
小李认出了这个女人——十年前在春梅病房里和王大力调情的医药代表。现在她的眼角有了细纹，但抹口红的手法还是那么熟练，像在给过期药品贴新标签。
"我出五万。"春梅从包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那是离婚时分到的补偿金。钞票上还沾着纺织厂的棉絮，像极了当年她咳在口罩里的血丝。
夏荷的银行卡拍在护士台上，黑金卡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睛。"这里面有十二万。"她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显示着"董事长来电"。夏荷首接按了拒接，把手机扔进垃圾桶，就像扔掉那些高档写字楼里的虚与委蛇。
冬青的手镯在护士台灯下闪着金光。这是她服装店开业那天，特意去金店打的样式——和母亲当年的嫁妆一模一样。"当铺能给两万。"她用力一掰，镯子"咔"地断成两截，露出内侧刻着的小字：梅兰竹菊。
小李刚要开口，秋实突然"扑通"跪下。他的膝盖砸在地砖上的声音，和十年前矿洞塌方时的闷响如出一辙。"妈，当年我偷跑..."他的假肢在颤抖，"其实是被矿上通缉..."
病床上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目光从五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秋实空荡荡的裤管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她哆嗦着摸向枕头下方——那里藏着五个泛黄的信封。
春梅颤抖着拆开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个。里面是一份人身意外险保单，投保日期正是她结婚那天。夏荷的保单日期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日子，冬青的是服装店开业那天，小李的是第一本书出版时，秋实的则是矿难发生后第三天。
保单受益人一栏，整整齐齐写着"李王氏"——母亲用了六十年的名字。保险金额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万。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当年的女医药代表，现在的副院长踩着高跟鞋走来，玫红色的指甲在病历本上敲出哒哒的节奏。"考虑好了吗？手术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那些保单上。
病床上的母亲突然抬起手，枯枝般的手指指向窗外的夜空。除夕的烟花正好在此时绽放，照亮了医院墙上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先进工作者合影里，年轻的母亲站在最边上，手里捧着"优秀护士"的奖状。
烟花的光亮转瞬即逝。但在那一瞬间，五个孩子都看清了照片角落里的小字："医者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