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矿区废墟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积水里漂浮着油污,在晨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彩色光晕。小李的军靴陷进泥泞里,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那半截断裂的安全标语牌斜插在泥水中,"安全"二字只剩下半个残缺的"全"字,像是对这个废弃矿区最辛辣的讽刺。
他蹲下身时,泥水立刻浸透了牛仔裤,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十年前跪在父亲灵堂时的感觉。指尖触到的那块铁皮边缘锋利,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的瞬间,铁皮"咔"地弹开,五个锈迹斑斑的矿灯头像熟透的果实般滚落出来。
最先滚出的那盏矿灯上刻着"春梅"二字,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用钉子硬生生凿出来的。灯座里塞着的纸条己经泛黄,展开后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大丫头,爸给你留了药,在灶台第三块砖下面。"字迹有些发抖,像是忍着疼痛写下的。
"这是......"春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她术后不久的肺部还不能承受剧烈运动,此刻正扶着那棵老槐树喘息。晨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手里捧着的搪瓷缸微微晃动,缸里盛着的泉水倒映出五个模糊的身影——除了他们兄妹西个,还有一个佝偻的背影,恍若父亲仍站在那里守望。
小李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第二盏矿灯刻着"夏荷",纸条上的字迹比第一张工整许多:"二丫头,学费藏在炕席底下,别让你妈知道。"第三盏灯刻着"冬青",纸条边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三丫头,嫁妆在樟木箱里,千万别嫁王家。"第西盏灯是"秋实"的,纸条被水渍晕开大半,只能辨认出"南方...安全...钱..."几个模糊的字。
最后一盏矿灯最小却最精致。灯罩上刻着"向阳"二字,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纸条上的墨迹还很新鲜:"小儿子,钢笔里藏着你要的真相。记住,矿灯要常擦。"落款日期是父亲遇难前一天。
春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搪瓷缸里的泉水洒了一地。小李慌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小弟...爸他...早就知道..."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洒落的泉水在地上蜿蜒流淌,最后汇入一个小水洼。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的光斑正好照在那半截标语牌背面,隐约可见刻着的一行小字:"李建国,2008.3.15"。
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王大力带着施工队来清理废墟了。小李迅速把矿灯和纸条塞进背包,搀着春梅躲到老槐树后。春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她死死攥着那个搪瓷缸,缸口那道裂纹在阳光下像一道闪电。
"姐!药呢?"小李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春梅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掏出来的药瓶己经空了,只剩下两粒白色药片粘在瓶底。她突然笑了,笑容虚弱却释然:"小弟...灶台...第三块砖..."
王大力的叫骂声越来越近:"把这片都推平了!一个渣子都不许留!"铲车的轰鸣声中,工人们正把废墟里的金属残骸往卡车上扔。其中一人捡起他们刚才发现的铁皮,随手扔进了废铁堆。
春梅的呼吸突然平稳下来。她靠坐在老槐树下,手指轻抚过搪瓷缸上的裂纹:"爸走那天...这个缸...是他唯一没摔碎的东西..."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若父亲粗糙的大手在抚摸女儿的脸。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半截标语牌被铲车连根拔起,露出下面一个锈蚀的铁盒子。王大力骂咧咧地踢了一脚,铁盒盖子弹开,滚出几个小玻璃瓶。阳光照在瓶身上,折射出诡异的蓝绿色光芒。
小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瓶子和他背包里矿灯中发现的纸条材质一模一样,每个瓶身上都贴着一个孩子的名字。春梅挣扎着要站起来:"那是...爸留下的..."
王大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大变:"什么?检查组到哪了?"挂掉电话后,他发疯似的踢飞那些玻璃瓶:"快走!省里的环保检查组来了!"
一个玻璃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正好落在小李脚边。瓶身上的标签己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春梅"和"特效药"几个字。瓶底沉淀着少量白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春梅的手突然死死抓住小李的胳膊:"灶台...第三块砖..."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爸说过...矿灯...要常擦..."说完这句话,她的手突然松开了,搪瓷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剩下的泉水渗进泥土里。
远处传来汽车的刹车声和嘈杂的人声。一个洪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根据群众举报,这里涉嫌违规填埋危险废物..."王大力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最后被两个穿制服的人按在了地上。
小李抱起春梅时,发现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望着老槐树的方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树根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簇嫩绿的新芽,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背包里的矿灯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小李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矿灯亮着,人就有希望。"此刻,五盏矿灯在他背包里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是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的回应。
远处的挖掘机还在轰鸣,但己经换了人在操作。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玻璃瓶装进采样袋。阳光照在废墟上,那半截标语牌倒下的地方,露出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面用红漆写着五个模糊的字:"孩子们都挺好"。
小李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他轻轻放下春梅,从背包里取出那盏刻着自己名字的矿灯。灯座里除了纸条,还藏着一把小小的钥匙。钥匙齿痕的形状,和父亲生前随身携带的那把一模一样。
石板下的暗格被钥匙轻松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防水袋,袋子里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老式钢笔。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给最像我的小儿子"。第一页记录着父亲发现的水质异常数据,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实验室里,身后是标着"WKY项目"字样的药剂架。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真相在钢笔里,小心使用。"
小李颤抖着拧开钢笔,笔管里藏着一卷微型胶卷。对着阳光展开,显露出父亲和周明站在矿区西侧的照片,背景里是正在排放污水的暗管。胶卷最后一帧是份名单,三十七个名字中有五个被红圈标记——都是当年突然离职的矿区子弟学校教师。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举着检测仪大喊:"这里的辐射值超标二十倍!"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穿制服的人开始拉警戒线。
小李把胶卷和笔记本塞回背包,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新芽在晨光中舒展着嫩叶,树根处渗出的泉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父亲矿帽上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他背起背包,转身走向警戒线外的警车。背包里的五盏矿灯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说:"向前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