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最深处见到大舅舅时,他正在用血描摹《寒山钓雪图》。这是去年他五十寿辰时我送的贺礼,此刻斑驳墙面上,朱砂绘的蓑衣翁眼睛处钉着根铁蒺藜——正是西戎使臣面具上的那种。
"阿岚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打翻的鎏金烛台?"大舅舅嗓音温润如昔,仿佛我们还是在他书房临帖的时光。他脚边蜷缩着具白骨,腕骨套着九枚金环,与萧景明的一模一样。
我握紧袖中玉连环,这是昨夜从五舅舅尸体嘴里挖出来的。当时他齿缝间还卡着半片金叶子,刻着永宁公主的封号。
"那烛台里燃的是人鱼膏。"大舅舅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鳞片状的疤痕泛着青光,"你外祖亲自从南海鲛人墓里挖的。"他指尖沾血在墙上添了笔,"就像这画里钓的,从来不是雪,是长生。"
狱卒送来的饭食突然打翻,滚出的不是牢饭,而是神药谷的雪莲酥。我盯着食盒夹层露出的银昙花纹路,突然明白顾清霜如何能自由出入天牢——她的裙摆永远沾着诏狱特有的腐土味。
"苏氏男子活不过五十。"大舅舅的判官笔刺入自己手臂,流出的血竟是幽蓝色,"除非饮嫡亲女子的心头血。"他笑着咳出蛊虫,"你母亲当年逃婚,害得你外祖只能剜自己女儿的......"
我袖中短刀抵住他咽喉时,发现他脖颈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挑开的皮肉里钻出条青龙蛊,额间却点着朱砂——和顾清霜眼角的一模一样。
"清霜那丫头更滋补。"大舅舅舔舐着蛊虫血迹,"毕竟是用你外祖母的子宫养出来的药人。"
地牢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寒山钓雪图》裂开,露出后面成箱的紫晶盐。盐粒上浮着层金粉,在火把下映出御用监的徽记——正是永宁公主及笄时,我陪她偷溜进去见过的样式。
"你以为皇帝为何纵容顾家?"大舅舅将蛊虫按回伤口,"从你祖父那辈起,顾氏男儿就是皇家的药引子。"他掀开白骨的头盖骨,里面嵌着块青铜令牌,"就像萧景明,不过是试药失败的太子替身。"
我拾起令牌时,记忆突然刺痛。五岁落水那日,湖底闪烁的正是这种青光。原来那不是幻觉,是外祖在打捞前朝沉没的药人棺。
牢门外突然传来永宁的笑声。她提着染血的宫灯走进来,裙摆上金线绣的凤凰缺了只眼睛:"好妹妹,该去收你外祖藏在太湖底的宝贝了。"她身后跟着的玄甲军统领,腕上戴的正是二哥失踪的玄铁护腕。
大舅舅突然暴起,蛊虫化作青龙虚影扑向永宁。我下意识掷出玉连环,机关炸开的瞬间,瞥见碎片上刻着的小字——竟是母亲年少时与太后的闺名。
当硝烟散尽时,永宁的匕首己没入大舅舅眉心。她拔出发间金簪挑出蛊王,簪头赤玉竟与顾清霜的药纱同色:"苏氏女天生药骨,顾氏儿郎宿命为祭。"她将蛊王装进青鸾衔珠冠的残片,"现在,该你选了。"
我接过玉冠的刹那,地牢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声。顾清霜扶着浑身是血的父亲走出来,他手中龙泉剑正滴着西戎可汗的金冠之血。
"阿岚,接剑。"父亲的声音比神药谷的雪还冷。我这才看清剑柄缠着的雪青丝绦,原是我及笄那日被江风吹走的发带。
太湖的月光泼在诏狱残垣上时,我望着水中自己眉间新点的朱砂痣,突然笑出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及笄礼——用百年世家的骨血,点染女儿家第一抹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