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我听连长说敌人快到了，可这快到了是多久？”
“你就当是一炷香那么久。”
“那一炷香又是多久？”
“……”
孙大宝已经不知道被自已班上的这个二毛混子整无语多少次了。
混子自不用说，这一个团里几乎全都是那种街头巷尾的混子，吃了上顿就没下顿的胡乱混日子。
而之所以叫二毛，是因为他额头上垂下来两根长长的毛。说是小时候遇到个算命的说这两根毛是他的命线，越长命越好。
进了部队要求全部剃头，这货愣是拿了头个月军饷当筹码，要求剃头师傅就要给他留下那两根毛。
剃头师傅答应了，于是他现在头盔下全是短毛，就那两根长出来露在头盔外。
孙大宝觉得那个算命的肯定骗人了。
毕竟这都上了战场，还能叫好命？
“少废话，都机灵点！敌人来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一巴掌抽在二毛的头盔上，孙大宝只觉得手疼，嘟囔着就要走。
结果二毛还不依不饶，扶着头盔又问为啥不用说也该知道。
孙大宝止步回头，幽幽答道：“等炮弹砸下来的时候你还能不知道？
还不知道那你就该归西了！”
这话说得班长其他人哄笑成一团，臊得二毛老脸一红，默默扶着头盔就蹲到角落里遮丑去了。
孙大宝也不再说笑，拿着枪就在阵地里穿行巡视起来。
他虽然只是个班长，但因为在新兵营表现比较突出，所以抬了一级当中士，在其他那些都只是下士的班长中鹤立鸡群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而徐佑宁和大胡子的练兵逻辑在这点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于是，孙大宝这个中士就有资格去巡视监督整条战壕里一个排的人了。
除了排长，这儿最牛气的就属他。
“揍性！这日子过的，大老远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歇一阵儿，小日子就上门了。
真真儿小孃养的衰倭子！”
“晦气！它们怎么就那么闲呢？上赶着来吃枪子儿吗？”
正在战壕里走着，经过机枪阵地的时候就听俩略带口音的机枪手骂着浑话。
他也没太在意，毕竟自从前朝那个亡国之君跑出去跟了小日子，关外也丢了。
一年多前在京师开打，打到今天连金陵都早早的打丢了。
这一来二去的，从北面儿南逃来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所以有口音并不奇怪，要是没口音的他可能反而要多看两眼。
因为上官教过，小日子可以伪装成咱们的人说话，但口音却很难学，因为它们说的那些鬼话是没有咱泱泱华夏那般味道的。
所以鉴别伪装小日子的一种套路，就是找来个正经“老乡”跟它们唠嗑，十有八九聊不出几句就会露馅儿。
这条孙大宝认真记了下来，他认为这种小知识很有用。
“唉？那是啥？”
“天上？是……敌机！”
“歪日！隐蔽！！！”
刚走过机枪阵地没多远，孙大宝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咋呼声。
顿时阵地上乱作一团，到处都有人在往挖好的掩体里钻。
孙大宝被乱窜的人撞了个屁墩，就靠在战壕的矮墙上，仰头看天。
这一看给他看乐了。
确实有敌机，但就一架，而且飞得都快比大雁高了，明显是来高空侦查的。
这还隐蔽个锤子啊！来侦查的又不是来扔炸弹的，给它看两眼是会掉肉咋滴？
一帮人都把上官教的全忘了，见到敌机比见到拿鸡毛掸子的老娘还怂。
孙大宝无奈的爬起来，拍拍灰尘就继续沿着战壕走下去。
路上还碰着同样没躲的排长，正坐在给机枪手垫脚的箱子上吞云吐雾。
“哟？可以哈？”
排长捏着烟P股就冲他笑笑，这位虽然不是什么百战老兵，但也是有手刃过小日子的老前辈。
面对老前辈，孙大宝这个后生仔自然要先表示尊敬，当即立正敬礼。
排长懒得回礼，点点头算是应了，然后拍拍身旁示意他坐下。
见他坐下了才弹飞烟P股，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你能稳住不乱跑，确实比很多小鸡仔儿好了。但关键时候还是得跑，而且还要跑得比谁都快。
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孙大宝懵了，他没想到刚坐下老排长就传授逃跑艺能？
这不好吧？
然而老排长才不管他咋想，就是慢悠悠的说着自已的经验：“它们枪法准，没事儿别跟它们直接对射，可以的话专挑那种没在看着你这边的打黑枪。
当然，现在大八粒也不用怕了，不缺子弹就玩儿命招呼，打得它们抬不起头，枪法再好也使不出劲。”
说着，他伸手搓着孙大宝的头，像是在搓西瓜似的顺滑。
搓乐呵了也不忘继续说：“不要听那个洋和尚胡扯，它在忽悠你们呢。
要活着，活着比啥都重要。
活着才能多干掉些小日子，要是没了就啥都没了。咱说点晦气的话：你又不能变成诡去勾走它们的恶魂不是？
怎么滴？你不说话是真这么想？
小子！那可是阎王爷的活啊！”
孙大宝好像懂了。
哪有什么老兵，只不过是侥幸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幸运儿。他能教给后辈的，更多的是“存活”的经验，而不是如何消灭敌人。
这似乎跟牺牲背道而驰，所以孙大宝选择沉默。
见孙大宝不应声，老排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无用的。
只是反反复复揉搓着他的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要活着，得活着哟。”
孙大宝没觉得他说的不对。
但就是“不想”完全照他说去做。
……
“隐蔽！！！”
一发炮弹在前方不远处落下，让孙大宝的视线里全都是炸飞起来的漫天沙土。
原本在他视线内的两个战友，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叼呐嘛滴小日子！这炮打得真的是会挑个时候哈？有种就往我身上打啊！”
他怒吼咆哮着，但是第一次真正遭遇炮击也没有什么经验，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根本没人听得见他在喊什么。
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就像是不停有人在你的耳边猛敲大鼓，光靠震都能把人震晕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同战壕的战友都听不见他嚷嚷，更别说敌人的炮兵了。
所以他的怒骂没有任何意义。
喊隐蔽也没有意义，因为能隐蔽的早就去隐蔽的，炮击来了不跑那不是傻吗？
当然，这倒不是说孙大宝就傻。
他只是觉得自已不需要躲而已。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好像死亡时刻都会绕开他走似的，让他的恐惧在越危险的时候反而越小。哪怕炮弹的落点就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他也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有点异常的小兴奋。
也正如他所感觉到的，直到炮击结束他都还是毫发无损，浑身上下除了有点脏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进入阵地！进入阵地！！炮击完敌人就要上来了！”
他探头进一个个掩体怒吼，把躲在里面的兵全部跟赶鸭子似的赶出来。
很快所有人都进入了阵地，而孙大宝也迅速赶到了老排长身边，问他借了望远镜就看向阵地前方。
无数道深蓝色的身影在前方攒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