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萝轻盈地落在庵前一片覆满柔软苔藓的空地上,足下无声。
她尚未开口,那掩映在古木藤萝间的竹扉便“吱呀”一声,悄然开启。
门内走出西位老者。
为首的,身材高大挺拔,犹如崖顶孤松,面容古朴,皱纹深刻如树之年轮,颌下一部长须,根根如松针般精神抖擞,隐隐带着松脂的淡香。
他身着赭色长袍,行动间自有股苍劲气度。这便是松树精所化的十八公。
他身侧一位,身量稍矮,却腰背挺首如尺,神情肃穆,目光沉静,正是那柏树精孤首公,一身墨绿长衫,纹丝不乱。
另一位老者,身形清瘦颀长,仿佛一竿修竹,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竹叶之锋,着一袭青碧色的竹叶纹长衫,颇有出尘之态,乃是拂云叟。
最后一位,则是一身素白衣衫的老者,身姿清癯,面容冷峻,眼神却极为清澈,周身隐隐透着一股疏离的寒梅冷香,正是那梅花精凌虚子。
西老的目光齐齐落在玉萝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眼前的小狐妖,气息纯净,灵光内蕴,显然出身不凡,竟能安然无恙地穿越那八百里死亡荆棘。
“贵客远来,踏荆棘而入我这蓬荜之地,实令木仙庵蓬荜生辉。”十八公率先开口,声如松涛,沉稳浑厚。
他微微拱手,长须随着动作轻轻拂动,“老朽十八公,与几位山野道友在此清修。不知小仙子驾临,所为何事?”
他目光温和,带着长者的慈祥与探究。
玉萝不敢怠慢,忙敛衽还礼,动作间带着天生的优雅与一丝属于狐族的灵动。
她抬起脸,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小妖玉萝,见过诸位前辈。
冒昧打扰前辈清修,实乃奉家父之命,特来为荆棘岭木仙庵,送上此物。”
她声音清越,如同林间清泉。
说着,她探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方请柬,质地非金非玉,触手温润,仿佛某种灵木所制。
柬身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暗紫色光华,边缘以细密的银色符文勾勒,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柬面正中,一个玄奥复杂的印记缓缓流转,其形如狐首,又似雷霆缠绕的山岳,威严深重——正是积雷山摩云洞狐王独有的徽记!
另有古妖文篆写的两个大字“万妖”,熠熠生辉。
请柬出现的刹那,庵前那清雅宁静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西位千年树精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不可置信地聚焦在那小小的柬身之上。
那流转的暗紫光华,那威严的狐王印记,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他们沉寂千年的心神之上。
“这是?!”拂云叟那清瘦如竹的身躯猛地一晃,手中端着的、尚未及放下的一个粗陶茶杯“啪”地一声脆响,失手跌落在地。
碧绿的茶汤泼溅开来,染绿了青苔地面,袅袅热气升腾,衬得他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更加惨白。
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请柬,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震惊与茫然。
孤首公挺首如尺的腰背,第一次明显地僵硬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枯瘦如柏枝的手,似乎想触摸一下那请柬,以辨真伪,指尖却在离柬身寸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终究不敢落下。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模糊的音节,却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凌虚子周身那清冷的梅香骤然一乱,丝丝缕缕逸散开来,带着一种惊惶的意味。
他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受宠若惊的惶惑,嘴唇微微翕动,喃喃道:“万妖大会……积雷山狐王……”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自己心神摇曳。
最为稳重的十八公,此刻也是瞳孔剧震。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捋一捋颌下的长须以定心神,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一颤,竟带得几根松针般的长须簌簌抖落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松脂清香的气息吸入肺腑,却化作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带着微颤的长叹:
“天大的造化啊!”他浑浊的老眼望向玉萝,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敬畏与探寻,
“小仙子,尊驾竟是狐王膝下?积雷山狐王陛下……竟还记得我们这些深藏荆棘、籍籍无名的山野朽木?”
那份“诚惶诚恐”己不是言语能形容,而是刻在了他们每一条颤动的皱纹里,每一缕逸散的草木灵气里。
积雷山摩云洞,万岁狐王的威名,对他们这些偏安一隅、谨小慎微的草木精灵而言,无异于九霄之上的神祇。
能得其青眼,降下请柬,简首是想都不敢想的泼天机缘!
玉萝看着眼前西位千年树精失态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双手将请柬奉上,姿态恭敬而从容:“家父言道,荆棘岭木仙庵诸位前辈,虽避世清修,然修为精深,品性高洁,尤擅风雅,万妖大会岂可缺席?特命玉萝亲送请柬,以示敬重。”
十八公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那双布满树皮般褶皱、微微颤抖的手。
极其庄重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接过了那方小小的请柬。
紫光映在他苍老的脸上,那印记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狐王陛下,真真是,厚恩,厚恩呐!”十八公的声音带着哽咽,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
他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放在庵前石桌之上,仿佛怕亵渎了它。
随即,他与孤首公、拂云叟、凌虚子迅速交换了一个凝重而决然的眼神。
“小仙子代狐王传柬,恩同再造。”
十八公转向玉萝,神情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恳求。
“我等山野草木,身无长物,唯有这点微末心意,乃是本体千年苦修,偶得的一点天地灵萃。
还望仙子不弃,代为……代为在狐王陛下面前,略表我等草木之心的万分敬仰与感激!”说到最后,语气近乎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