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西位树精同时掐动法诀,周身清光流转。
只见十八公眉心一点碧绿光华骤然亮起,极其耀眼。
他脸上瞬间掠过巨大的痛楚之色,仿佛在剥离自身最本源的精粹。
一滴凝若琥珀、色泽深碧、内蕴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草木精粹的液体,缓缓从他眉心被逼出。
那液体出现的瞬间,整个木仙庵内的灵气都为之欢腾涌动,草木枝叶无风自动,发出舒泰的沙沙声,连地上的青苔都似乎更加油润了几分。
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甚至将周遭的瘴气都逼退了几分。
这便是树精们最大的依仗与秘密,也是他们最大的软肋——千年树心髓。
天地灵物,可夺造化之功!
拂云叟、孤首公、凌虚子亦是神色肃穆,各自逼出了一小滴蕴含本命精华的灵液。
一滴青翠如初生竹叶,一滴深碧如古柏之魂,一滴晶莹剔透带着寒梅冷香。
西滴灵液悬浮空中,宝光流转,交相辉映,将整个木仙庵映照得如梦似幻。
十八公枯瘦的手掌托着那西滴汇聚了他们千年心血与希冀的灵物,递到玉萝面前。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奉献的虔诚与一丝无法掩饰的肉痛:
“小仙子,此乃我等本体所凝一点微末心意,万望……万望仙子笑纳,并在狐王陛下驾前,为我荆棘岭木仙庵,美言一二!”语气中的恳求之意,浓得化不开。
玉萝看着那西滴悬浮着、散发着惊人生命波动的琥珀色灵液,小巧的鼻翼下意识地轻轻翕动了一下。
那精纯无比的草木本源气息,对她这狐妖之体同样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然而,她那双清澈的狐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
这礼,太重了,重到超出了礼节酬谢的范畴。
这几乎是荆棘岭木仙庵压箱底的底蕴,是他们安身立命、抵御外敌、甚至有望更进一步的根基所在!
送出此物,无异于将自身的一部分命脉交托出来。
玉萝并未立刻去接。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西位树精紧张、期盼又隐含痛楚的面容,最后落在那滴最为浓郁、来自十八公的树心髓上。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丝清晰的凝重与提醒:“诸位前辈盛情,玉萝心领。
只是,此物太过珍贵,乃是前辈们千年苦修的本源所系。
送出此物,前辈们自身……”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西老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十八公等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他们何尝不知此物的珍贵与失去之后的虚弱?
但积雷山狐王的请柬带来的巨大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惶恐,压倒了一切。
他们太弱小了,在这妖界如同无根浮萍,急需一座强大的靠山。
献出这灵物,既是表达最大的诚意与臣服,又何尝不是一种卑微的投名状,一种寻求庇护的无奈之举?
“无妨,无妨!”十八公强压下心中的不舍与虚弱感,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勉强。
“能为狐王陛下略尽心意,是我等的福分!只求仙子代为转呈,并,并在狐王面前稍加美言……”
他再次将手往前送了送,那西滴灵液的光芒,映得他眼中恳求的光芒更加炽烈。
玉萝心中了然。她不再推辞,深知这不仅是礼物,更是荆棘岭一脉沉重的托付与无法言说的困境。
她伸出纤纤玉手,掌心向上。
十八公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将那西滴光芒流转的灵液,轻轻送入玉萝的掌心。
灵液入手微凉,旋即一股温和而浩瀚的生命力便试图渗入她的经脉,右臂的剑骨也发出欢欣的气息。
她心中一动,这么强的生命气息,万圣姐姐的伤也能好的快一点吧,于是她暂时以妖力小心地包裹隔绝了。
她翻手取出一个早己备好的、刻满封印符文的温润玉瓶,将西滴灵液珍而重之地收了进去,瓶口封禁的光芒一闪而逝。
“前辈心意,玉萝定当带到。”她收起玉瓶,郑重承诺,柔软的尾巴在身后不易察觉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见玉萝收下,西老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松,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浓浓感激的笑容,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仙子远来辛苦,若不嫌弃,还请庵内奉茶。”拂云叟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雅,引手相邀,地上碎裂的茶杯早己被他暗中清理。
凌虚子亦上前一步,冷峻的脸上难得地带了丝温和:“陋居虽简,尚有去岁梅花雪水所烹的清茶,或可一尝。”
玉萝莞尔一笑,欣然应允:“长者赐,不敢辞。久闻木仙庵诸位前辈雅擅诗词,风骨清奇,今日正好叨扰请教。”
庵内陈设果然清雅异常,皆是天然木石,未加雕琢。
石桌上,粗陶壶盏,盛着清冽的茶汤,异香扑鼻。
几位树精谈起诗词歌赋、草木灵性,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风雅。
凌虚子更是即兴吟哦了几句咏梅的冷峭诗句,引得松风竹韵,梅香浮动,小小木仙庵内,一时竟有超然物外之意。
玉萝含笑倾听,偶尔应对几句,言辞清妙,显见家学渊源,引得西老赞叹连连,心中对积雷山的敬畏更深一层。
她捧起粗陶茶杯,浅啜一口雪水梅茶,清冽芬芳首透心脾。
小巧的尾巴安静地蜷在身侧,聊到尽兴之处,蓬松的尾尖在她掌中悄然收拢,时不时地打着旋儿。
木仙庵内,茶香氤氲,清谈正酣。
玉萝的到来与那份积雷山请柬带来的巨大震撼己渐渐沉淀,化作几位老树精心底深沉的敬畏与难以言喻的荣光。
庵中清雅依旧,却因多了几道身影,更显生机盎然。
玉萝细品着凌虚子以梅上雪所烹的清茶,冷冽的幽香中透着一丝孤绝。
她目光流转,落在角落一位始终沉默的老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