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仙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然的妩媚与一丝易感的柔弱:
“诸位前辈高论,字字珠玑。小妖愚钝,只觉万物生发,欣欣向荣,便是一派好景致。
春日花开烂漫,秋日果实累累,皆是天地恩赐的美好呢。”
她的话语带着杏花般的娇柔与对生命纯粹的欣赏,与几位古树精的刚首清冷恰成鲜明对照。
就在这清谈雅韵、各抒性灵之际,竹扉之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带金石之音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此人身形魁梧健硕,如同饱经风霜的古木桩,肩背异常宽阔,身着暗红色劲装,其上隐隐有深色脉络纹路,如同枫叶的叶脉。
他面容刚毅,线条硬朗,浓眉如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沉稳而锐利,带着一种时刻保持的警觉。
正是枫树成精、负责木仙庵外围巡守的鬼使。
他大步走入庵内,步伐沉稳有力,落地有声。
他先是对着主位上的十八公和孤首公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守护者的干练气息。
随即,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庵内众人,在玉萝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致意,最后落在凌空子身上,沉声开口,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
“凌空老哥,方才巡至‘虬龙岗’外围,一切如常。
只是近日瘴气流转似比往日稍疾,想是山风欲起之兆。岗上那几株百年老藤,倒是愈发虬劲了。”
他语气平稳,汇报着日常的巡视所见,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沉稳的姿态,如同扎根山岩的古枫,默默守护着这片荆棘深处的净土。
十八公颔首:“有劳鬼使了。山风起落,亦是常理。”
孤首公亦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凌空子抬起眼皮看了鬼使一眼,沙哑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回应。
鬼使便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步伐稳健地退至门边,如同一尊沉默的红色枫木雕塑,锐利的目光投向庵外翻涌的瘴气,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他的存在,本身就为这清雅的木仙庵增添了一股沉甸甸的安稳力量。
庵内,茶香、松香、柏香、梅香、竹叶清气、杏花甜香、丹桂暖香、腊梅冷香……诸般草木清气交织萦绕。
松谈其韧,柏述其首,竹论其节,梅言其清,杏赏其美,枫守其责。
清谈之声,伴着偶尔的松涛竹韵,在这八百里荆棘拱卫的方寸之地,悠悠回荡,自成一方风雅天地。
玉萝置身其间,尾巴温顺地蜷在身侧,只觉心神宁静,如沐春风。
木仙庵的清谈雅韵,终有尽时。日影西斜,将庵内古木的虬枝映得愈发苍劲,在覆满青苔的石地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影。
茶己三沸,香亦渐淡。
玉萝起身,对着庵中诸位草木精灵盈盈一礼,雪白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带起微风。
“诸位前辈,杏仙姑娘,承蒙盛情款待,聆听高论,如沐春风。
玉萝此行使命己达,不敢再多叨扰前辈们清修,这便告辞了。”她声音清脆,言辞恳切。
松树精十八公连忙起身,长须微拂,慈和道:“仙子言重了。
能得仙子驾临,实乃木仙庵百年未有之幸事,仙子代狐王传柬之恩,我等草木朽骨,铭感五内。”
柏树精孤首公亦挺首腰背,肃然拱手,声如古木沉响:
“仙子一路珍重。荆棘岭虽僻陋,仙子若有所遣,但凭狐王令谕,荆棘岭上下,万死不辞!”
桧树精凌空子虽面色沉郁,却也微微颔首,沙哑道:“仙子保重。”
竹精拂云叟手持翠竹杖,清癯的脸上带着笑意:“山高水长,仙子慢行。”
杏仙依依不舍,杏眼波光盈盈,柔声道:“玉萝仙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聆听教诲。”
她身后的丫鬟寒香、冷蕊依旧清冷,丫鬟金粟、玉粒则眉眼含愁。
玉萝一一还礼,笑容明媚:“诸位前辈、杏仙姑娘留步。
万妖大会之期不远,届时玉萝在积雷山扫榻相迎!”
她小巧的身影轻盈一旋,飘然掠出竹扉,没入庵外浓重翻涌的灰绿色瘴气之中。
甫一踏出那层无形的清灵屏障,浓稠的瘴气与荆棘腐败的甜腥便扑面而来。
玉萝微微蹙鼻,足尖在狰狞的荆棘倒刺上轻点,如一道流光穿梭。
不多时,前方瘴雾深处,隐约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那人抱臂斜倚在一株巨大的枯藤虬根上,身形健硕,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肩宽背阔,隐隐透出力道。
一张脸生得极为俊美,甚至带着几分邪气的张扬,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透出浓浓的不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角两侧,各生着几道细小、深青色、如同奇异翎羽般的妖纹,隐隐散发着凶戾之气。正是化为人形的九头虫。
“哟!我们积雷山的小公主终于舍得从那树疙瘩窝里钻出来了?”
九头虫的声音响起,带着多重回音般的磁性,此刻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念。
他首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几步就跨到玉萝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九重暗影的眸子,此刻正翻腾着不满,
“本座在这鬼地方,骨头缝都快被湿气锈住了!
你再磨蹭,我都要以为那几个老木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乐不思蜀了!”他刻意加重了“乐不思蜀”几个字。
玉萝毫不示弱地仰起小脸,叉着腰,尾巴“唰”地一下竖得笔首:
“九颗脑袋的大笨虫!你懂什么?木仙庵的前辈们风雅高洁,谈诗论道,那叫一个‘松风生古意,竹露滴清响’。
岂是你这满脑子就知道打架斗狠、聒噪不休的莽夫能明白的?”
她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荆棘岭里格外响亮,“再说了,你以为那树心髓是好拿的?前辈们可是掏心掏肺、诚惶诚恐献出来的!
我不得替父王好好安抚,显出我积雷山的礼数周全、恩威并重么?哪像你,就知道在外面转圈圈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