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如果不按您所说的去诱导受术者偏离,而是在他的方向上设置障碍或是捷径会怎样?这样的话不论他做什么不都是在原来的轨迹上吗?这样他还怎么破除幻境呢?”
长老笑道:“问得好。首先,幻境是针对一个人的某种情景而制造的,并非真实的世界,在变化上,其局限很大;其次,既然针对的是特殊的情景,那么对受术者来说就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能完成自己的事,二是完不成。
我们先说无法完成的。既然完不成,那很可能会选择放弃,或者是找个新的方向,那么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施术者并不知道,幻境要怎么维持?如果施术者另外划了一条路给他,或者他就一条路走到黑,那么和我们一开始让他去寻找那注定找不到的珍宝有什么区别呢?最后都会神魂衰竭而死;如果能完成,那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施术者同样不知道,幻境依旧难以维持。
这样说,你们能不能理解?”
有人又问:“长老,为什么没有能随情况变化的幻境呢?”
“你的意思是不管受术者要做什么,施术者都能让他陷入相应的幻境对吗?”
小学童见长老理解自己的意思,便歪头问道:“难道不可以吗?”
长老大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如果有人能做到的话。或者说,既然施术者对受术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对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了然于心,那么何必需要幻境呢?或者说,这个受术者,从一开始是施术者幻境的一部分了,不是吗?”
小学童,眨眨眼,觉得是这么个理,自己好像问了个傻问题。
长老见没人有问题了,便总结道:“总之,无论是想要制造幻境还是破除幻境,有一点是必须的,那就是提升自己对周围一切的认知。这样,施术者能让幻境更真实,也能在一定范围内灵活应变;而受术者则会更快地察觉其中异常,从而破除幻境。
只不过,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啊。想要提升自己的认知,就要多去看看世界,多经历一些才好。然而对绝大多数修习幻术的人来说,毕竟要从人的神魂下手,光是修习就己十分吃力,而且幻术的精进对神魂虽大,对修为却是有限,因此还要修习其他灵法来辅助修行;除此之外,幻术未大成之前,与人敌对基本只会落入下风,因此能去宗外的时候,基本只有外出执行宗门任务的时候,只有到了化神往上,才能真正地去外面历练一番。而这也让宗内大多修士,对那九假一真的幻境得心应手,对九真一假则是手忙脚乱。
那么对普通修士来说呢?接触幻术也不算少见,但是能有几个人、又能有几次能碰到高人设下的幻境呢?所以也没多少人真的会细心留意自己周围的一切。而又有几个人能在见识过这花花世界之后,依旧能在特殊情况下保持自己的本心呢?见的更多,自然想的就更多。贪、怒、惧,围绕这三点来制造幻境,九成九的人都会着道,而且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那长老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人呢?”
“老夫虽然年长一些,但见过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一般修士中有没有这种人我不清楚,但修习幻术还能做到如此的人,我确实知道一个,而且就在宗门之中。”
学童们都好奇问道:“是谁啊?”
“就是你们那位至今仍如童子一般的二师祖,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渡劫期大能。他老人家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入别人的神魂,而且几乎不会被察觉,正因此才可窥得别人的幻境。”
“呃……宗门里不是有镜花水月井吗?”
“那个同一时间只能观看一个人的幻境,而且还是陷入幻境之人的视角,得到的信息有限。师祖他老人家可并非停留在幻境中,而是在那之上的一层境界,我们习惯称之为梦海层。”
…
早些时候。
一片蔚蓝海洋中,有各种颜色的鱼像是被定格在海水中一样,只是偶尔抽动一下。
一个小童子在海面上,时而走动,时而蹲在一条鱼旁边静静地看着。少顷,在这里停了好久的一些鱼开始动了,有的跃出水面,消失了;有的则沉入海底,也消失了。然后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出现在海里时间不算长的鱼。
又过了一会儿,一条血红色的鱼跃出海面,消失于半空,银白色与冰蓝色的鱼也紧随其后,反倒是那条和他们一同出现的,火红色的鱼,还在苦苦挣扎,像是溺水一般,要升不升,似沉非沉。
而在离这条鱼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鱼,肚皮翻白……翻黑地浮在海面上,好像真的是在普通的水里死去的普通的鱼。
小童子凭空变幻出一根树枝,蹲在海面上戳了戳那条“死去”的鱼,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黑鱼竟然开口说话:“这不是还没完事,现在出去我不放心。”
小童子指了指火红色的鱼,问:“你能感应到她?”
黑鱼跳出水面变成冷陌,也学小童子一样蹲在海面上,回道:“嗯,她似乎陷入麻烦了,只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小童子丢了树枝,问:“你既然希望她死去,为何还在乎她有没有遇到麻烦?”
“因为这麻烦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虽然即使她从未见过我,日后大概率也会像今天这样。”
“这样的话,那你还管她干嘛?反正不管有没有你,都是如今这个局面。”
“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便是她资质一骑绝尘,天赋高出天外,但只要没有渡过此劫,以后必定会心魔常驻,实力大减,再入合体则是遥遥无期,过不了几百年就会死去,不正是遂了你的愿?有什么不一样的?”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啊,在我与她真正地再次相遇之前,要么她就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要么,她就必须死在我手里。除此之外,她都不能有事,而我也不接受其他的结局。”
小童子双手抱头,迷迷糊糊:“听得好晕,你好奇怪啊。”
冷陌笑道:“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您看过的幻境不计其数,这只是一个人应该有的矛盾与纠结罢了,只不过我极端了一些。”
小童子眉头紧锁,似懂非懂,又问:“其实换个角度想的话,如果你真的希望她死去,那你在此袖手旁观的话,她也算是死在你手里了,这样不好吗?”
“因为那样的话,她不会立刻死在这儿,还要经历几百年的无能为力与愧悔难当的痛苦,我不愿看她如此,我希望她能一首走下去。她其实心中己有计较,只是需要一点,嗯……推动罢了。”
“真到了最后时刻的话,对她而言,面对你和她的结局,不是更痛苦?”
冷陌蹲了太久,起身舒展了一下,说道:“至少,那是短痛,不是吗?”
小童子回想起洛星羽的幻境,就以她的身份,渡过此劫后,有几人能杀她,又有几人敢杀她?问题就在这里,这小子既是在救她,但心里也的确希望她死去。
小童子笑着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能做什么呢?”
冷陌弯腰拱手道:“您神通广大,能否请您帮个忙,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小童子想,怪不得和我说了这么多,在这儿等着呢。笑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然是省事,就算您不帮我,以后她的父亲也会求到您头上,您虽然可以随意进入他人幻境,可想要找出其中症结的话,也要费一番功夫,而且我想您也并不愿意做这些事。”
“我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拒绝她父亲啊。”
冷陌抬起头,笑道:“您当然可以拒绝,但您的宗门不会拒绝,您不想整天被门人麻烦的话,还是要同意的。您还不如让我和她说几句话省事。”
小童子想了想,确实如此,就算自己并不需要宗门,但在此几万年,历代门人都对自己尊敬有加,能看到那么多幻境也有宗门的功劳,确实难以拒绝。
小童子皱起脸,说道:“好吧,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问。”
“如果今天我不在这儿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其实也是碰运气,不然也不会还一首赖在这儿不出去。不过若是今天没有得到您的帮助的话,我也只能如此了。但我会拜托别人在合适的时机帮她一把。”
“你为什么没有被噬梦虫影响?还能如此清醒。”
冷陌反问:“您会被噬梦虫影响吗?”
小童子理所当然道:“自然不会。”
冷陌点了点头,解释说:“噬梦虫终究是对神魂进行影响,才能改变幻境。一般人进入梦笼后,幻境是由神魂投射出来,而后神魂又被幻境困住。相当于一个人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自己做的笼子里,在笼子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所以被噬梦虫影响后,在笼子里发癫没什么用。
您于幻境来说,是和煦微风,是温润细雨,说是幻境一部分也不为过,所以您能随意进入幻境,而且不会对幻境造成任何影响,相当于您是笼子。
那么想要摆脱幻境和噬梦虫的话,其实只要不在笼子里,或者说,不全在笼子里就可以。”
小童子疑惑问道:“怎么做?你也说了幻境囚禁的是整个神魂。”
“一般来说确实如此,但在某些情况下,神魂其实可以分为多个。比如这个梦海层和幻境,其实都是神魂的产物,就如同听觉与视觉,都是大脑的功能,却可以独立运作,虽然肯定不如相结合起来用,但于整体而言并没有造成损害。我也是如此,事实上,梦笼的幻境确实是囚禁了整个神魂,却并未影响整个神魂,不然也不会有这个梦海层了,那么我把这部分神魂剥离出幻境就好了。现在相当于有两个我,一个是笼内的我,一个是笼外的我。”
小童子听得入神,几万年来能在梦海层和他说话的不是没有,还很多,但都缺乏灵性,毕竟他们都只是溢露出的意识,自己会机械地答话。但他不一样,从他装成死鱼那时,小童子就知道他不一样。
“在这里看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小童子问道。
冷陌想了想,回道:“很奇异。有些人做梦时能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难以控制梦境和梦中的自己,只能看着。在这里也和做梦很像,但将神魂分开后,两者其实还有着联系,我能清楚地了解幻境中的一切,因此幻境中的我也知晓幻境的每一处变化。”
只是如此吗?现在的你可是在笼子外面,你都说幻境是神魂的产物,这笼子是什么样的还不是你说了算?不过小童子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笑了笑,继续问道:“所以你能感应到她有麻烦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
小童子依旧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完整地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