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小镇在暮色里亮起点点灯火,火锅店的红油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胖子一脚踹开木门,铜铃“叮铃”作响,老板叼着烟锅抬头,看见我们满身绷带的模样,烟锅“啪嗒”掉在桌上。
“十斤毛肚!五斤黄喉!”胖子把洛阳铲往墙角一靠,震得墙皮首掉,“再来两箱冰啤酒!给我家忆崽煮锅清水!”吴邪扶着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的水雾映出我绷带下渗血的袖口——刚才爬最后一道陡坡时,被荆棘勾破了。
“我去洗把脸。”我起身想躲进后厨,却被张起灵按住肩膀。他没说话,只是解开自己的袖口,撕下内侧干净的布条,蹲下来替我包扎手腕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指腹擦过伤口时,我看见他袖口也沾着未干的血迹——是替我挡落石时蹭的。
“小哥,你这衣服……”解雨臣递来湿毛巾,目光落在张起灵撕裂的袖管上。那是件深蓝色的旧衬衫,袖口磨得发白,我突然想起镜中影像里,他也是穿着这件衣服,在青铜门前对我伸出手。
“旧了。”张起灵系好布条,起身时撞翻了凳子,发出“哐当”声响。黑瞎子突然把墨镜架在头顶,那双比常人更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扫过我们缠满绷带的手:“小无忆儿,瞎子叔叔教你个魔术——”他打了个响指,从裤兜里掏出颗糖,“张嘴!”
水果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我看着胖子把整盘毛肚倒进红汤,吴邪小心翼翼地给我碗里夹着青菜,解雨臣默默往我杯子里倒温水,潘子擦着枪却时不时瞟向火锅——像在计算几筷子能夹到肥牛。
“说真的,”胖子突然放下筷子,胡茬上沾着红油,“忆崽你这次醒过来,咋跟以前不一样了?”吴邪立刻瞪他:“什么不一样?无忆一首都这样!”黑瞎子晃着筷子笑:“以前的小无忆儿啊,像块冰,现在像块……嗯,带刺的棉花糖。”
我低头搅着碗里的清水,绷带下的旧疤突然发烫。记忆碎片闪过——在另一家火锅店,我坐在角落发呆,张起灵默默把烫好的青菜夹进我碗里,吴邪和胖子吵着谁先吃脑花,黑瞎子把辣椒偷偷撒进解雨臣的油碟……而现在,我会伸手抢走胖子夹向最后一片肥牛的筷子,会在吴邪唠叨时偷偷翻他白眼,会在解雨臣倒温水时说“我想喝冰的”。
“因为他记得了。”张起灵突然开口,筷子夹起片雪花肥牛,在红汤里涮了涮,放进我碗里。肥牛的热气模糊了我的眼镜,“记得怎么……做自己。”
火锅的热气氤氲了整个小店,玻璃上的水雾越来越厚。我看着碗里的肥牛,又看看张起灵袖口的血迹,突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那些舍己为人的习惯,曾让“苏无忆”变成了保护他们的武器,却唯独忘了如何做自己。
“来,忆崽!胖爷敬你!”胖子举起啤酒瓶跟我碰杯,冰凉的玻璃贴着绷带,“以后不准再玩失踪了!听见没?”吴邪跟着点头,嘴里塞着毛肚含糊不清:“再躲起来我就……我就告诉小花哥!”解雨臣笑着替我擦掉嘴角的汤渍:“我会找到你。”
黑瞎子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墨镜滑到鼻尖:“小无忆儿,你看——”他掀开我和张起灵的袖口,两道缠着布条的伤口在灯光下并排着,像某种对称的印记,“这叫‘共患难’,以后要伤一起伤,要疼一起疼!”
“胡说八道!”吴邪拍开他的手,却在替我整理袖口时,偷偷把自己的袖子也凑过来,三道布条在桌上排成排,“要保护一起保护!”胖子立刻把胳膊伸过来:“还有胖爷!”解雨臣无奈地笑,也伸出手,潘子犹豫了一下,把缠着绷带的手背在桌上。
张起灵看着我们交叠的手臂,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把自己的手覆在最上面。
他的袖口还沾着血,我的布条还渗着疼,吴邪的袖子蹭着毛肚的油,胖子的胳膊冒着汗,解雨臣的手腕缠着银线,潘子的手背有枪茧。
但我们的温度,透过布料和绷带,一点点交融在一起。
“其实……”我看着交叠的手,轻声说,“我还是会害怕。怕黑,怕人多,怕疼……甚至怕自己又变成以前那个只会躲起来的人。”
“怕就对了!”胖子拍着桌子,震得火锅汤都溅了出来,“谁不怕啊?胖爷我还怕蜘蛛呢!”吴邪点头如捣蒜:“我怕蛇!特别怕!”黑瞎子举手:“我怕小无忆儿再把自己弄丢!”解雨臣温声说:“害怕不是缺点,是让我们更珍惜彼此的理由。”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手背,像在说“我在”。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来他们都知道我的恐惧,知道我藏在绷带下的不安,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只是用各自的方式,把我拉进有光的地方。
“那……”我吸了吸鼻子,看着他们,“以后如果我又躲起来了,你们要把我找出来。”
“必须的!”胖子拍胸脯,“胖爷掘地三尺也得把你刨出来!”吴邪使劲点头:“我带着热包子去!”黑瞎子笑:“瞎子叔叔用痒痒挠!”解雨臣递来纸巾:“我会找到你最喜欢的角落。”
张起灵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火锅的热气,他点了点头,说:“好。”
一个字,却像定心丸,让我心里所有的不安都落了地。
窗外的小镇灯火渐浓,火锅店里人声鼎沸。我夹起张起灵涮好的肥牛放进嘴里,热辣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暖得眼眶发热。
吴邪还在跟胖子抢最后一片黄喉,黑瞎子把辣椒偷偷撒进潘子的油碟,解雨臣无奈地替潘子换了碟。张起灵默默给我碗里添着青菜,袖口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和火锅的热气一样暖。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我曾遗忘、却从未被遗忘的人,看着自己袖口缠着的布条,突然觉得,绷带下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那些伤疤,那些恐惧,那些曾让我想躲起来的瞬间,在他们的温度里,正在慢慢愈合。
也许,这就是“苏无忆”存在的意义。
不是成为无所不能的钥匙,而是学会在他们的守护里,也勇敢地守护自己。
就像现在,在山脚下的火锅店,在暖黄的灯光里,在他们吵吵闹闹的关心下,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防备,安心地吃一碗热汤,然后笑着说:
“下一次,换我来涮毛肚给你们吃。”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无论我记得多少,他们都会在这里,带着热包子和痒痒挠,带着银线和啤酒,带着永远为我留着的火锅位置,等着我。
而我,也终于不再害怕做回自己。
那个会受伤、会害怕、却也会被好好爱着的——苏无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