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山雾裹着露水，在石阶上凝成滑腻的青苔。我踩着张起灵的脚印往上爬，绷带被晨雾浸得发凉，后背上解雨臣缝合的银线偶尔牵扯，提醒着昨夜伤口裂开的刺痛。
“慢点儿！”吴邪在身后拽住我袖口，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我脚踝——那里缠着新的绷带，是胖子用自己的袜子改的，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黑瞎子突然从树杈上倒挂下来，墨镜反着晨光：“小无忆儿，要不要瞎子叔叔背你？”
我摇头避开他伸来的手，却在抬头时看见张起灵停在前方拐角，他后颈的绷带被露水洇出深色，像朵正在绽放的墨花。记忆突然闪回——在某个同样有雾的清晨，我也曾这样踩着他的脚印，看他后颈的伤疤在雾中若隐若现。
“小哥在等你。”解雨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银线在他指间绕出花结，“他总是这样。”
我加快脚步追上去，山雾在张起灵身边缭绕，他转过身时，晨光照亮他眼中的微光。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和在石缝里、在篝火旁、在所有我需要的时候一样。
“你的伤……”我盯着他后颈的绷带，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没事。”他握住我的手腕，指尖擦过我绷带下的旧痕，“你的呢？”
“也没事。”我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掌心依旧有茧，隔着绷带传来熟悉的触感，像某种无需言说的契约。
身后传来胖子的咒骂声：“这破雾！忆崽你可别跟小哥走丢了！”吴邪的声音带着急：“无忆！拉住小哥的手！”黑瞎子吹着口哨甩出匕首，钉在前方树干上做标记：“小无忆儿，跟着匕首走！”解雨臣的银线缠上我的腰，另一端握在掌心：“别松开。”
我被他们用各种方式“连接”着，像一串被细心串联的珠子。张起灵牵着我的手继续往上，山雾中，他的脚印深而稳，我的脚印浅而颤，却每一步都踩在他的痕迹里。
“以前也是这样吗？”我忍不住问，“你总在前面等我？”
张起灵的脚步顿了顿，山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后颈绷带边缘的抓痕。“是。”他说，声音被雾水打湿，“你总爱踩我的脚印。”
记忆碎片突然清晰——在蛇沼鬼城的泥地里，在云顶天宫的雪道上，在所有黑暗未知的前路，我总是这样跟着他，踩着他的脚印，像踩着全世界的安全感。而他，总是在拐角处停下，回头看我，伸出手。
“因为你的脚印……”我看着雾中他的背影，轻声说，“让我觉得不会迷路。”
张起灵没回头，但我感觉到他握我的手紧了紧。前方突然传来轰鸣，雾霭中露出断裂的石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潘子举着探照灯照向对岸：“桥断了！得绕路！”
“我看看。”黑瞎子爬上旁边的古树，墨镜反射着晨光，“左边有藤蔓！可以荡过去！”吴邪立刻摇头：“太危险了！无忆不能……”
“我先过。”张起灵松开我的手，解下腰间的黑金古刀抛给胖子，然后抓住垂落的藤蔓，在众人惊呼中荡向对岸。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后颈的绷带被藤蔓划破，渗出的血珠滴在岩石上。
“小哥！”我下意识往前冲，被吴邪死死拽住。张起灵站稳后，转身对我伸出手，晨光中，他掌心的茧清晰可见。
“该你了。”他说。
我看着深谷，又看看他伸出的手，心脏狂跳起来。绷带下的旧疤突然发痒，那是刻在血脉里的恐惧——我怕高，怕坠落，怕一切失控的瞬间。但记忆里，我曾无数次像这样抓住他的手，从悬崖、从断壁、从所有危险的边缘荡向他。
“无忆，别去！”吴邪的声音在颤抖，胖子把洛阳铲杵在地上：“忆崽咱不走这破桥了！胖爷背你绕路！”解雨臣的银线缠得更紧：“我先过去固定绳索。”
“让他去。”张起灵的声音穿透雾霭，眼神坚定地看着我，“我接着你。”
我深吸一口气，甩开吴邪的手，抓住那根还沾着他体温的藤蔓。藤蔓粗糙的质感透过绷带传来，像握住了所有的勇气。身后传来胖子的惊呼、吴邪的低吼、黑瞎子的口哨、解雨臣的银线滑动声、潘子的枪栓声……
然后，我荡了出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峡谷的幽深让我头晕目眩。绷带下的伤口因剧烈晃动而撕裂，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死死盯着对岸的张起灵，盯着他伸出的手，掌心向上，像无数次记忆里那样。
就在我即将坠落的瞬间，他抓住了我。 他的手很稳，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向岩石。我撞进他怀里，后背的伤口蹭到他后颈的绷带，两人都闷哼出声。他却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检查我的绷带：“有没有裂开？”
“我没事……”我看着他后颈新渗出的血，想伸手触碰，却被他按住。
“别动。”他替我理好被风吹乱的绷带，指尖在我肩胛骨的旧疤上停顿，“疼吗？”
“不疼。”我摇摇头，看着他眼中的晨光，“有你接着我，不疼。”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气声。吴邪第一个荡过来，落地时差点摔进峡谷，抱住我就骂：“苏无忆你不要命了！”胖子紧随其后，拍着胸脯：“吓死胖爷了！忆崽你跟小哥一样疯！”黑瞎子荡过来时还在耍帅，落地却崴了脚：“小无忆儿，瞎子叔叔给你表演个倒栽葱！”解雨臣用银线稳稳落地，递来药膏：“快给小哥上药。”
潘子最后荡过来，收起枪时看着我们缠满绷带的后背，粗糙的手掌在我头顶揉了揉：“好小子，有种。”
山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身上。我和张起灵并肩站在崖边，身上的绷带在阳光下映出不同的阴影，却都透着相同的血色。
“以前……”我看着远处的青山，轻声说，“我是不是也这样，总是让你接着？”
张起灵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晨雾，他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有茧，我的绷带依旧未拆。 但我知道，答案在我们相握的掌心里，在彼此伤口对应的位置里，在所有无需言说的默契里。
是的。
以前是你接着我。
以后，换我来接着你。
还有他们。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鸟鸣。吴邪在收拾背包，胖子在抱怨饿肚子，黑瞎子在给解雨臣讲冷笑话，潘子在检查枪支。
而我和张起灵，站在阳光下，握着彼此的手，绷带下的伤口还在疼，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因为我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断裂的桥、深不见底的谷，只要我们还能这样握住彼此的手，只要他们还在身后，我们就不会迷路。
那些未拆的绷带，终将成为勋章。
而我们相握的掌心，会接住所有的坠落，所有的伤口，所有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