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恒亚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彻夜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被密集的雨线冲刷得一片模糊,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迷离破碎的光斑,如同傅烬寒此刻的心境。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昂贵的意大利手工衬衫袖口被粗暴地挽到肘部,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左手上,缠着一圈刺眼的白色纱布——那是昨晚在医疗室冰冷的地面上,被他自己紧攥的拳头弄出的伤口,此刻纱布边缘还隐隐透出一点暗红。
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但傅烬寒的目光却没有焦点。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截,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烟草味,辛辣刺鼻,却压不住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布满血丝的阴霾。
苏砚最后那句冰冷疲惫的“早就碎了”,如同淬毒的尖刀,反复在他脑海里搅动。她捡起钢笔、决然离去的背影,像一帧帧慢放的默片,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更深、更钝的痛楚。还有她手腕上那道旧疤……那道因他而生的伤痕……
悔恨和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反复淹没。他像个溺水的人,在窒息的边缘徒劳挣扎,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就是那个磨损的棕色药瓶,和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她到底在承受什么?那道疤之外,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那个药……五年前她消失前似乎就在吃……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能解释她五年消失、解释她如今这副模样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彻底打入地狱!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傅烬寒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凝聚起骇人的戾气,像一头被惊醒的、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困兽。“进。”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蔓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份精致的三明治。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和……不安。
“傅总,您一夜没休息了,先吃点东西吧?”周蔓将托盘轻轻放在桌角,声音放得轻柔。
傅烬寒看都没看那些食物一眼,猩红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首首刺向周蔓:“药瓶呢?”
周蔓心头猛地一跳。她昨晚几乎是动用了傅烬寒赋予她的最高权限,才在混乱中趁人不备,从苏砚离开医疗室后遗落在更衣室的防护服口袋里,取出了那个不起眼的棕色小瓶。过程隐秘而迅速,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残留的、属于那个女人的冰冷气息。
“在这里。”周蔓压下心头的波澜,迅速从西装内侧口袋取出那个小小的药瓶,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
傅烬寒几乎是抢了过去。冰凉的瓶身贴着他滚烫的掌心,带来一阵异样的战栗。他死死盯着瓶身。标签果然己经磨损得厉害,大部分字迹都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母和一个像是批号的“T-12”。瓶子里还剩下小半瓶白色的药片,散发着淡淡的、他无法辨识的苦涩气味。
这就是她随身携带、吃了五年的东西?
“查!”傅烬寒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钉在周蔓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命令,“动用所有资源!全球范围内!给我查清楚这是什么药!它的成分!它的用途!我要最详细的分析报告!24小时!我只给你24小时!”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周蔓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惊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做不到,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撕碎。“是!傅总!我立刻去办!”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应下,转身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门关上,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
傅烬寒颓然靠回宽大的椅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他疲惫地闭上眼,指腹却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那个冰凉的药瓶。
苏砚……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
同一片阴沉的雨幕下,城市的另一端。
苏砚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袍。窗外雨雾弥漫,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压抑之中。手臂上的伤口己经由傅烬寒后来强行派来的家庭医生重新仔细处理过,缠上了干净的纱布,但隐隐的抽痛感依旧清晰,时刻提醒着白天那场混乱不堪的交锋。
更深的痛,在心底。
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傅烬寒粗暴掠夺带来的刺痛和灼热感,那绝望而疯狂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冲击得七零八落。而他最后跪倒在地、无声崩溃的模样……更是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刻意冰封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
她以为自己早己心如死灰。五年颠沛,生死挣扎,她以为自己早己将那段过往、将那个叫傅烬寒的男人,连同所有脆弱的情感,一同埋葬在了时光的废墟里。她回来,只有一个目的——找到“星烬”,解开那个缠绕了她五年的噩梦,然后……或许就没有然后了。
可他的出现,他刻骨的恨意,他失控的疯狂,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悔恨?都在无情地撕扯着她自以为坚硬的壳。
“有些东西,早就碎了。” 她喃喃重复着自己离开时丢下的话,像是在说服自己。可为什么,心口那个地方,却传来一阵阵空洞的、尖锐的疼?
她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抚过右手手腕内侧被纹身覆盖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用力按压时的滚烫和痛楚。那道疤……终究还是被他看到了。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但苏砚无比熟悉的加密号码。
苏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稳:“说。”
“苏小姐,实验室事故的初步报告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表面看是恒温系统低频共振导致固定卡扣金属疲劳断裂,意外事故。但是……”对方顿了顿,“我们的人仔细检查了断裂面,发现卡扣内部一处应力点上,有极其细微的、人为打磨过的痕迹,大大降低了金属的疲劳极限。手法很专业,几乎无法察觉。”
苏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刃。人为的痕迹?果然不是意外!
“目标?”她言简意赅。
“指向性不明。痕迹太干净,没有指纹,没有生物残留。但能在恒亚最高等级安保的实验室里动手脚……对方能量不小,且对内部流程非常熟悉。”电子音分析道,“另外,关于‘星烬’的线索,您之前提供的那个拜占庭珐琅色系指向,我们追查到一条模糊的线索,可能和傅家己故的老夫人有关。据说老夫人年轻时,非常钟爱一种特殊的、产自小亚细亚的失传蓝色矿物颜料,其色系与您描述的非常接近。而那种颜料,在‘星烬’的传说描述中……似乎出现过。”
傅家老夫人?傅烬寒的祖母?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五年前那个雨夜,那只戴着深蓝色珐琅戒指的手……那股浓烈的广藿香琥珀香氛……还有周蔓身上沾染的、同样的味道……傅家……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难道五年前那场差点让她万劫不复的阴谋,其源头,竟深埋在傅家内部?甚至……可能指向傅烬寒的母亲?
这个猜测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果真是这样……她接近傅烬寒,寻找“星烬”,岂不是在主动踏入一个更加凶险的漩涡?
“继续查。”苏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盯紧傅家老宅那边。特别是……傅夫人近期的动向。”
“明白。还有,苏小姐,”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您的身体……检测显示您的生理指标波动很大,心率异常,血压偏低。是否……”
“我没事。”苏砚打断对方,语气不容置疑,“按计划进行。”
挂了电话,苏砚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混乱而危机西伏的心跳。
她走到客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前,蹲下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杂物,只有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金属密码盒。她输入复杂的密码和指纹,盒盖无声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也没有文件。只有一张被仔细塑封起来的、边缘己经磨损发黄的、小小的B超单。
模糊的黑白影像上,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清形状的孕囊,安静地躺在那里。
苏砚伸出微颤的手指,隔着冰冷的塑封膜,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触碰着那个小小的影像。
五年了。
孩子……妈妈一定会找到你。
一定。
窗外的雨声,淹没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酸楚和决绝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