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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瓶。
那个磨损的、贴着“T-12”标签的棕色小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傅烬寒的视网膜上。周蔓离开后,办公室死寂得只剩下他沉重而紊乱的呼吸,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不知过了多久。指间的烟早己燃尽,长长的烟灰无声断裂,散落在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上,像一堆绝望的灰烬。冰凉的药瓶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硌得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需要知道!他必须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踉跄。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投下压迫而孤寂的阴影。他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被雨幕冲刷得模糊扭曲的城市。雨点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混乱如麻的心跳。
苏砚苍白的脸,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旧疤,她服下药片时微微蹙起的眉,还有她最后那句冰冷的“早就碎了”……这些画面疯狂地在他脑海里闪回、切割、重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割着他早己血肉模糊的心脏。
五年!整整五年!他像个愚蠢的瞎子!像个沉浸在自我悲情里的懦夫!他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背叛”,却从未真正去想过,她离开时带着怎样的伤痕,这五年又背负着怎样沉重的枷锁!那道疤……那个药瓶……它们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五年的恨意有多么可笑,多么卑劣!
悔恨如同汹涌的岩浆,带着毁灭性的高温,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方向的困兽,猩红的眼睛扫过宽大的办公桌,最后死死定格在桌角那个深色的丝绒旧盒子上!
就是它!这五年里,他像个可悲的守墓人一样守护着的、装着那枚廉价耳钉和那张拍立得照片的盒子!那是他所有“恨意”和“痛苦”的祭坛,是他用来证明自己“受害者”身份的圣物!可现在看来,那里面装的,哪里是慰藉?分明是刺向他心脏最锋利的倒刺!是蒙蔽了他双眼、让他变得如此愚蠢可憎的罪证!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冲破喉咙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骤然撕裂了办公室死寂的空气!
傅烬寒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抓住那个盒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坚硬的落地窗!
“砰——哗啦——!!!”
丝绒盒子撞在防弹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东西瞬间飞散出来!那枚小小的珍珠耳钉在空中划过一道黯淡的弧线,“叮”的一声轻响,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那张承载着苏砚灿烂笑颜的拍立得照片,则像一片脆弱的枯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地毯上。
傅烬寒看都没看那些散落的“珍宝”,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砸掉盒子还不够!这间办公室,这栋大厦,甚至这整个该死的城市,都弥漫着令他窒息的气息!都见证了他的愚蠢和失败!
他猛地抄起桌上一座沉重的黄铜镇纸,像一头失控的蛮牛,狠狠砸向办公桌正中央那台价值不菲的曲面显示器!
“哐当——噼啪——!”
显示器屏幕瞬间碎裂,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
接着是桌上的文件架、笔筒、水晶烟灰缸……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成了他发泄的对象!昂贵的红木桌面被砸出深深的凹痕,水晶碎片如同冰雹般西溅,文件雪片般飞舞!整个办公室瞬间狼藉一片,如同被飓风肆虐过!
“为什么——!!”他一边疯狂地破坏,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命运愚弄的暴怒和深入骨髓的痛苦,“苏砚!你告诉我为什么——!!”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周蔓带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安保人员猛地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景象,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傅总!”周蔓失声惊呼。
“滚出去!!”傅烬寒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毁灭欲的眼睛狠狠瞪向门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谁他妈让你们进来的?!滚——!!”
那骇人的戾气让周蔓和安保人员瞬间僵在原地,冷汗涔涔,一步也不敢再往前。
傅烬寒剧烈喘息着,手中的黄铜镇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环顾着满室的狼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墙上。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他滚烫的身体微微一颤,沸腾的血液似乎有了一丝冷却的迹象。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目光所及,是飘落在他脚边的那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二十岁的苏砚,手里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蹭着一点可爱的糖渍,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里面盛满了不谙世事的、纯粹的快乐和对未来的憧憬。那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阳光,足以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这张脸,这笑容……和他记忆中那个在拍卖会后台冷静处理危机的年轻助手,那个在他书房灯光下笨拙为他画像的恋人,那个最终在雨夜消失无踪、只留下冰冷背影的女人……还有如今这个苍白、疏离、满身伤痕和秘密的珠宝鉴定师……
所有的影像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重叠、撕裂……
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灭顶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瞬间淹没。他靠着冰冷的玻璃,身体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昂贵的西裤沾满了玻璃碎片和文件碎屑,他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想要去触碰照片上那张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