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暗香香蚀骨
狐眠堂的寒意，仿佛能渗透灵魂。冰蓝色的灯火在青铜盏中幽幽摇曳，将刻满符文的黑檀木墙壁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空气中凝固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陈年木头的腐朽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心神不宁的狐骚味。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只有墨玉寒床上偶尔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的喘息声，才证明这里还有活物。
沈卿曼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痛楚在她混沌的识海中翻腾冲撞：锁龙井底狂暴的青铜锁链、顾玉夜被巨链抽飞时喷溅的鲜血、他心口那把刺目的金鳞匕首、还有自己体内冰火对冲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最后定格在顾玉夜那双浑浊眼底、那无声呼唤她名字的口型。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喉咙。沈卿曼猛地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冰蓝色的光晕在晃动。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身下墨玉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首刺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身体里残留的剧痛，左臂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右半身却又像是浸在万年寒冰里，冰火交织的余痛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冰凉的玉枕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顾玉夜。
他就躺在她身边，同样躺在冰冷的寒玉床上。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苍白脸上细微的绒毛，能看清他长睫上凝结的细微冰晶。那张总是带着疏离或戏谑的俊美脸庞，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唇边凝固的暗金色血痕，如同某种不祥的诅咒纹路。最刺眼的，是心口那片区域——衣衫破碎，露出下方狰狞扭曲的逆鳞符咒，以及符咒正中，那把深深嵌入的金鳞匕首！匕首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
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凑得极近，屏住呼吸，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被这冰冷空气冻僵的…气息。
沈卿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锁龙井底他扑向巨链的身影、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他无声的口型…所有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化作尖锐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瞬间攫住了她！
“顾…玉夜…”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破碎音节。她挣扎着想抬起手，想去触碰他冰冷的脸颊，想去探探他是否还有鼻息，但左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麻木，右半边身体被寒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喘息声从角落传来。
沈卿曼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墙角，蜷缩着一个火红的身影。是小玫！
但此刻的小玫，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明艳娇俏？她蜷缩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像一只受伤垂死的鸟儿。那身如同流动晚霞的衣裙沾满了污渍和暗红的血点，凌乱不堪。她双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左胸口，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灰败的脸颊上。那双总是灵动带笑的大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水和冷汗凝结的冰晶。
最让沈卿曼瞳孔骤缩的是——小玫按着的左胸口，衣襟微微敞开的地方，赫然浮现着数道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的暗红色荆棘状纹路！那纹路如同有生命的毒藤，深深扎根在她的皮肉之下，散发着一种妖异而痛苦的气息！而她的嘴角，正不断溢出带着一丝极淡暗金色的血沫！
“小玫！”沈卿曼失声惊叫，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顾不上自身的剧痛，拼命想要撑起身体，但身体虚弱得如同烂泥，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在冰冷的玉床上挣扎了几下，便脱力地摔了回去，牵动内腑，痛得她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小玫…你怎么了？！”她一边咳，一边焦急地看向角落，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几乎要碎裂开来。小玫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是她从冰冷铁笼中救出的玫瑰花精，是她十年相依为命的妹妹！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沈卿曼只觉得比自己在锁龙井底承受冰火炼狱时还要痛上千百倍！
“省点力气吧，沈姑娘。”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卿曼猛地扭头。
九姑娘正盘膝坐在一个巨大的、三足蟾蜍造型的青铜药炉旁。炉底燃烧着幽蓝色的狐火，炉内墨绿色的药汁翻滚着，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苦味和一种奇异的腥气。跳跃的冰蓝火光映照着她清丽却毫无表情的脸庞，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地盯着炉火，双手不断变幻着印诀，似乎在控制着火候，又似乎在施展某种秘法。
“她…小玫她怎么了？那…那是什么？”沈卿曼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小玫心口那妖异的荆棘纹路。
九姑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尖微弹，一缕更加凝练的冰蓝狐火投入药炉。炉中药汁翻滚得更加剧烈，腥苦之气更浓。她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狭长锐利的狐狸眼，隔着跳跃的火光看向沈卿曼，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荆棘锁心。”九姑娘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冰冷，“她用自己的命，为顾玉夜强续一线生机。”
荆棘锁心？强续一线生机？
沈卿曼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锁龙井底，顾玉夜己是油尽灯枯，神魂将散。”九姑娘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如刀，“寻常手段，回天乏术。小玫以自身心尖精血为引，种下‘荆棘之心’契约。此契一成，顾玉夜所受之伤，所承之痛，所耗之生机，皆由她分担承受，强行锁住他最后一口元气不散。”
分担伤痛？分担生机？
沈卿曼的目光瞬间从小玫痛苦蜷缩的身影，移回到身旁寒玉床上气息奄奄的顾玉夜身上。她终于明白，顾玉夜心口那把匕首旁，那个如同朱砂点就的细微红点是什么！那红点与小玫心口的荆棘纹路，分明就是同源的契约烙印！
“荆棘所系，同担死厄。”九姑娘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冰冷的判词，“顾玉夜若死，荆棘反噬，她心脉立碎，神魂共殒。反之，顾玉夜承受的任何伤害，亦会通过契约，同等施加于她之身。”
轰——！
九姑娘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沈卿曼早己不堪重负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分担死厄！同生共死！
小玫…她竟然…她竟然为了救顾玉夜，把自己绑上了这条通往地狱的绝路！用她的命，去赌顾玉夜一丝渺茫的生机！
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心痛、以及排山倒海般的自责瞬间将沈卿曼彻底淹没！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执意追寻父母失踪的真相，如果不是她闯进青蚨堂，如果不是她体内这该死的龙纹之力…顾玉夜不会变成这样，小玫更不会为了救他而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为什么…小玫…你傻吗…”沈卿曼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痕，滚落在冰冷的寒玉床上。她看着角落里痛苦抽搐的小玫，看着她心口那如同毒蛇般蠕动的荆棘纹路，心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爬下寒玉床，想要扑到小玫身边，哪怕只是抱住她，给她一丝微弱的温暖和安慰。
“别动！”九姑娘冷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传来，同时一股无形的气劲拂过，将沈卿曼刚撑起一点的身体轻轻按了回去。“你体内两股龙气的平衡脆弱不堪，乱动只会加速崩溃。况且…”她瞥了一眼角落的小玫，“她现在承受着双倍的痛苦，你靠近，契约感应之下，只会让她更难受。”
沈卿曼的身体僵住了，如同被冰水浇透，从头凉到脚。连靠近她，都会让她更痛苦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玫在角落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比锁龙井底的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绝望！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的小玫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更加痛苦、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她死死按住心口，指缝间那暗红色的荆棘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妖艳，如同吸饱了鲜血！她整个人剧烈地痉挛着，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被那荆棘疯狂抽走！
“呃…啊……”小玫痛苦地蜷缩得更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更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与那荆棘纹路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小玫！”沈卿曼目眦欲裂，心胆俱碎！她再也顾不得九姑娘的警告，也顾不得自身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出来：“九姑娘！救她！快救救她！她快不行了！”
九姑娘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猛地起身，一步跨到小玫身边，蹲下身，指尖迅速点在小玫几处大穴上，冰蓝色的狐火化作数道纤细的光束，试图强行压制那暴走的荆棘契约之力。
然而，冰蓝狐火刚一接触到小玫心口，那暗红色的荆棘纹路便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抵抗红芒！一股混合着顾玉夜体内死气、龙怨余烬以及小玫自身生命本源的狂暴力量，带着契约的反噬意志，狠狠撞向九姑娘的狐火！
“哼！”九姑娘闷哼一声，指尖的狐火剧烈摇曳，竟被逼退了几分！她的额角瞬间渗出更多的汗珠。
“压制不住了！顾玉夜那边…”九姑娘猛地抬头看向寒玉床上的顾玉夜。
只见顾玉夜原本如同死水般沉寂的身体，此刻竟也出现了异变！他心口那个细微的朱砂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围绕红点蔓延开的暗红色荆棘状纹路，颜色也在急速变淡、消退！与之相对的，是他胸口那把金鳞匕首周围，那焦黑色的区域如同瘟疫般迅速扩大，一股带着毁灭气息的暗金色流光再次开始在他皮肤下隐隐流动！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荆棘契约的力量正在被顾玉夜体内加速流逝的生机和重新躁动的龙怨死气疯狂反噬！小玫承受的痛苦，正是契约濒临崩溃、反噬即将爆发的征兆！
“他体内的死气和龙怨余烬在加速侵蚀最后生机！荆棘契约快撑不住了！反噬一旦彻底爆发，两人立时殒命！”九姑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罕见的惊怒！
怎么办？！
沈卿曼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看着小玫痛苦翻滚濒死，看着顾玉夜生机急速流逝，看着九姑娘都难以压制那狂暴的反噬之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不！不能就这样看着！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顾玉夜心口那把金鳞匕首上！锁龙井底，顾玉夜最后伸向匕首的决绝眼神再次浮现！拔掉它？引爆龙怨？同归于尽？不！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等等！力量！她需要力量！镇压龙怨的力量！她体内…她体内有龙纹本源！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
她的右肩肩胛骨，那枚沉寂下来的龙纹胎记，仿佛感应到她强烈的意志，再次开始滚烫、搏动！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开始复苏。
“九姑娘！”沈卿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决绝而变得异常嘶哑尖锐，“帮我！把我的力量…引过去！引到顾玉夜心口！引到那把匕首上！”
九姑娘猛地看向沈卿曼，那双清冷的狐狸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如电的光芒！她瞬间明白了沈卿曼那近乎自杀的意图！
“你想用你的龙纹本源去强行镇压他体内暴走的龙怨死气？甚至…尝试压制那把匕首的煞气？”九姑娘的声音带着震惊，“你可知，你体内两股力量本就脆弱平衡，稍有差池，不仅救不了他们，你自己会先被彻底撕碎！而且你的力量属性与他体内残存的龙怨同源相斥，一旦接触，极可能引发更恐怖的爆炸！”
“我知道！”沈卿曼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混合着决绝在她脸上肆意流淌，“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总比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强！快！没时间了！”她看着小玫的抽搐越来越微弱，看着顾玉夜心口的红点即将熄灭，巨大的恐惧化作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九姑娘死死盯着沈卿曼那双燃烧着疯狂意志和泪水的眼睛，又扫了一眼地上生机急速流逝的小玫和寒玉床上死气弥漫的顾玉夜。清冷的眼底深处，挣扎与决断在电光火石间交锋。
最终，她猛地一咬牙，那双狐狸眼中爆发出破釜沉舟般的厉芒！
“凝神！引动你的龙纹之力！全力冲击右臂！”九姑娘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未落，九姑娘双手印诀快如闪电般变幻！她不再压制小玫身上的荆棘反噬，而是将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注而出！冰蓝色的狐火瞬间暴涨，不再是数道细流，而是化作一条凝练无比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蓝光龙！光龙咆哮着，并非冲向小玫，而是猛地扑向寒玉床上的顾玉夜，目标首指他心口那把金鳞匕首！
“封！”
九姑娘厉喝！冰蓝光龙瞬间缠绕上那把金鳞匕首，极致的寒气疯狂涌入，试图暂时冻结匕首上蕴含的龙怨金煞之气，为沈卿曼争取那千钧一发的机会！
与此同时！
沈卿曼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和恐惧，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和心神，疯狂地沉入右肩肩胛骨那枚滚烫搏动的龙纹胎记之中！
“出来！给我出来！”她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咆哮！
轰——！
沉寂的龙纹本源之力被彻底点燃！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灼热的金红色能量洪流，带着她守护的执念和破釜沉舟的意志，如同苏醒的怒龙，顺着她的经脉，蛮横地、不顾一切地冲向她的右臂！
“呃啊——！”剧烈的灼痛瞬间席卷右臂！皮肤表面再次浮现出金红色的龙鳞虚影！整条右臂仿佛化作了燃烧的烙铁！
就是现在！
沈卿曼猛地睁开眼，眼中金红光芒爆射！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九姑娘冰蓝光龙缠绕上匕首的刹那，将自己的右手，带着那燃烧着金红烈焰、龙鳞隐现的右臂，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按向了顾玉夜的心口！
目标，不是他，也不是匕首，而是——顾玉夜心口那个即将熄灭的、由小玫心血种下的荆棘契约红点！以及，红点之下，那把被九姑娘狐火暂时冰封的金鳞匕首！
三股力量——沈卿曼狂暴的龙纹本源、九姑娘极致的冰封狐火、以及顾玉夜体内濒临爆发的龙怨死气和荆棘契约的反噬之力——在顾玉夜的心口，在那把金鳞匕首的方寸之地，轰然对撞！
“嗡——！！！”
一股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能量风暴，在顾玉夜心口猛地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