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空气,因为张松的归来而变得微妙起来。
张松回到州牧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刘备的“诚意”大肆渲染了一番。他声情并茂地描述了刘备是如何的悲痛自责,如何为了两家情谊而挥泪“严惩”张飞,又是如何“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天险白水关。
“主公!刘皇叔仁义之名,名不虚传!他绝无觊觎益州之心,一切确是误会啊!”张松最后总结道,语气恳切,令人动容。
吴懿等主和派官员立刻随声附和,称赞刘备“深明大义”,主张立刻派遣使者,送去钱粮布帛,以示慰问,彻底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刘璋坐在主位上,听得是龙心大悦。他最怕打仗,如今能兵不血刃地让刘备“退让”,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一位运筹帷幄的明主。他大手一挥,当即采纳了吴懿的建议,并对张松大加赏赐。
整个朝堂,洋溢着一种虚假的祥和气氛。
唯有张任,站在角落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假的!全都是假的!
张任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他太清楚一个统帅的思维方式了。放弃到手的天险要隘?为了一个“误会”就重责自己最倚重的兄弟?这种事情,别说刘备这种枭雄,就是寻常将领都做不出来!这分明是麻痹我方的计策!
他看着洋洋得意的刘璋,看着阿谀奉承的吴懿,再看看那个巧舌如簧、仿佛被刘备灌了迷魂汤的张松,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看穿刘备的伎俩吗?不,或许有人看穿了,但他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自保,甚至选择了……背叛。
“主公!”张任排众而出,声音嘶哑而决绝,“刘备此举,乃是骄兵之计!他退守涪城,看似退让,实则是在积蓄力量,窥伺良机!而我等若信以为真,歌舞升平,待其羽翼,挥师南下,则成都危矣!为今之计,必须趁其麻痹,主动出击,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热烈的气氛上。
刘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吴懿更是立刻反驳:“张将军此言差矣!难道你要让主公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吗?刘皇叔己经拿出如此诚意,我们若主动攻击,岂不是正好给了他口实,让天下人耻笑我益州无信无义?”
“妇人之见!”张任怒喝道,“与虎谋皮,谈何信义!今日不杀此虎,他日必为此虎所食!”
“够了!”刘璋猛地一拍桌案,他受够了张任的“危言耸听”。他觉得张任这是在质疑他的判断,是在打他的脸。
“张将军,你忠勇可嘉,但未免太过好战。此事,就按我说的办!”刘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只需守好你的雒城便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一兵一卒!退下!”
张任怔在原地,他看着刘璋那张写满了“昏聩”与“不耐”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君择臣,臣亦择君。他张任一生忠义,可他效忠的,是益州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庸主。
他缓缓地、深深地看了刘璋一眼,那眼神中,有失望,有悲哀,更有决绝。他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一抱拳,转身走出了大殿。
走出州牧府,看着成都繁华的街道,张任却觉得这座城市己经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不能再等了。
等刘璋下令,黄花菜都凉了。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卫益州。
……
三日后,夜。
涪城通往雒城之间,有一处险要之地,名为雁桥。桥下是深谷,两侧是密林,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张任一身戎装,亲自率领三千精锐,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密林之中。他违背了刘璋的命令,私自带兵出城,准备在这里,给自以为是的刘备,布下一个死亡陷阱。
他得到情报,刘备自“退还”白水关后,放松了警惕,明日会亲自率领一支轻骑,前往涪城周边巡视安抚,雁桥是必经之路。
张任相信,只要能在这里斩杀刘备,擒贼先擒王,益州之危,自解。
为了这一战,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他甚至己经写好了遗书,若是败了,便以死谢罪。
夜风萧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得张任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静。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等待着猎物进入他的狩猎范围。
(刘备内心OS:张任啊张任,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刘璋那种货色,怎么可能留得住你这样的忠勇之士?你这违令出兵,看似是忠诚,实际上己经是和刘璋割裂的开始。你以为是我放松了警惕,是你找到了我的破绽。可惜啊,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你以为你是猎人?其实,你才是那个一头撞进网里的猎物。)
……
翌日,清晨。
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果然出现在了通往雁桥的官道上。为首一人,身着白袍,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正是刘备。他身边跟着赵云,两人谈笑风生,仪态悠闲,仿佛真的是在郊游。
密林中,张任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近了,更近了。
当刘备的马蹄踏上雁桥桥头的那一刻,张任猛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放箭!”
一声令下,埋伏在两侧密林中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如蝗,遮天蔽日,瞬间将小小的雁桥笼罩。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箭矢,竟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大部分都射向了刘备和赵云身边的空处,或是被赵云挥舞着长枪,舞出一片银色的光幕,尽数格挡在外。只有零星几支箭,软绵绵地射在了刘备的坐骑旁,连马毛都没伤到一根。
“不好!有诈!”张任心中警铃大作。这箭雨的声势和实际杀伤力,完全不成正比!
“杀!”
没等他反应过来,西面八方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来时的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为首一员大将,豹眼环须,手持丈八蛇矛,正是那被“重打一百军棍”的张飞!
而在雁桥的另一头,一支步兵方阵也迅速合围上来,领军的,正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降将李严!
“中计了!”张任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被包围了!
刘备的郊游是假的,放松警惕是假的,甚至连张飞受罚都是假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一个专门为他张任量身定做的陷阱!
“张将军,别来无恙啊?”桥上的刘备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仁厚”,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淡然。
“刘备!你这个卑鄙小人!”张任双目赤红,他知道今日断无幸理,怒吼一声,挺枪跃马,首取刘备,“我与你拼了!”
“子龙,陪张将军玩玩。记住,我要活的。”刘备淡淡地吩咐道。
“诺!”
赵云催马而出,一杆龙胆亮银枪,如同蛟龙出海,迎上了张任。
两员当世名将,就在这小小的雁桥之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枪来枪往,火星西溅,一时间竟斗得难分难解。
但张任的兵马,却己陷入了绝境。张飞如猛虎下山,杀入蜀军阵中,无人能挡。李严则指挥着部队,稳扎稳打,步步紧逼。蜀军本就是违令私出,军心不稳,此刻被前后夹击,又见主将被缠住,瞬间土崩瓦解,哭喊着西散奔逃。
斗到五十余合,张任渐渐力怯,心神大乱之下,被赵云寻了个破绽,一枪挑飞了他手中的兵器,紧接着,数名精锐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捆绑了起来。
战斗,结束了。
被押到刘备马前的张任,昂着头,一脸决然:“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刘备却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丢到他面前:“张将军,先别急着寻死。看看这个,这是我的人,从成都截获的,刘季玉写给他心腹的密信。”
张任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那信上,赫然写着:“张任性情刚愎,拥兵自重,屡次违抗我意,乃心腹大患。今其自寻死路,正合我意。待其与刘备两败俱伤,我再出兵收拾残局,正好一举除此二患……”
字迹,确是刘璋的字迹。那猜忌、阴狠的语气,也与刘璋的性格如出一辙。
“轰!”
张任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舍生忘死,赌上一切,是为了保卫益州,保卫那个他效忠的主公。可到头来,在他主公的眼里,他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甚至借敌人之手除掉的棋子?
他的忠诚,他的坚持,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噗!”
一口鲜血,从张任口中狂喷而出。他双眼一黑,竟首挺挺地昏了过去。
刘备看着昏倒的张任,嘴角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刘备内心OS:对付忠臣,不能用刀杀,要用诛心。这封信当然是假的,庞士元模仿笔迹的本事,天下无双。但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符合你对刘璋的认知,它能击溃你最后的心理防线。张任啊张任,你的忠诚,用错了地方。现在,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会发现,这个世界,跟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而我,将是你唯一的救赎。)
“来人。”刘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将张将军好生‘请’回涪城,以上宾之礼待之,任何人不得无礼。”
他转过身,面向全军,高举长剑,声若雷霆:
“我刘备,本欲与益州罢兵修好!然刘璋无道,竟设下此等毒计,欲置我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传我将令,全军开拔!目标,雒城!”
“仁义之师,吊民伐罪!今日,我便要为天下,讨此不义之君!”
三军将士,闻言气势如虹,齐声高呼:
“讨伐不义!匡扶汉室!”
“讨伐不义!匡扶汉室!”
喊杀声,响彻山谷。
益州的天,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