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柜子里摸出一坛酒,也不用杯子,扯开封泥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恐慌与茫然。
忠诚?
楚凌天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为叶孤寒处理过多少“脏活”?
替御史栽过赃,帮将军府送过“意外”!
甚至连叶孤寒后院里失足落水的某个妾室,也是他亲手处理的后事。
每一次,叶孤寒都会拍着他的肩膀。
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说:“凌天,你是我最信赖的人。”
“我们之间,讲的是忠诚。”
可今天,那个同样忠心耿耿跟了尚书大人十年的张管事。
就因为一封来路不明的信,一枚不知真假的徽记,被活活打死。
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值得吗?
自己十年如一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信任”,究竟是什么?
是一块随时可以丢弃的抹布,还是一柄用完就会被折断的刀?
楚凌天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一半。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姜蕊萱。
在书房对质时,那位被软禁在栖梧院的夫人,自始至终都垂着眼帘。
可他却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曾在他身上短暂停留。
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
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死囚。
还有她离开时,那句轻飘飘的话。
“楚管家,小心脚下,别踩着别人的血。”
那不是提醒,是诅咒!是预言!
楚凌天一把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他猛地站起身,压低声音对外面的心腹吩咐道:“去,给我查!立刻去查!张管事这几年的所有往来,尤其是跟户部侍郎府,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管家,这……大人己经结案了,再查恐怕……”
“让你去就去!”
楚凌天声音嘶哑,眼球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兽。
“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那个心腹不敢再多言,匆匆领命而去。
一夜无眠。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心腹带着一脸惊惧和惨白。
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楚凌天的房里。
“管家……”他声音都在抖,“查……查清楚了。”
“说!”
“张管事……他家八辈子都是咱们尚书府的家生子,忠心耿耿。他有个远房侄子,三年前想去户部谋个差事,张管事怕惹尚书大人不快,还亲手把那侄子打了一顿,赶出了昭京。他跟林文正,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那封信……那枚徽记……”
楚凌天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属下找人问了户部的门路,林侍郎的徽记,是九瓣兰花,而不是……而不是咱们搜出来的那枚七瓣兰花。那徽记,是假的!”
轰!
楚凌天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子里炸开。
震得他眼前发黑,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张管事是真的冤枉的。
他亲手把一份伪造的罪证,送到了尚书大人的面前。
他亲眼看着一个忠心耿耿的同僚,被活活打死。
他就是那个递刀的人!
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从楚凌天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夫人看他的眼神为何是悲悯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布局者!
可那又如何?
尚书大人的残忍与多疑,才是杀死张管事的真正凶手!
一个连十年心腹都可以随意杖杀的主子。
他楚凌天,又能好到哪里去?
“滚出去。”
楚凌天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
“是。”
房门被关上,楚凌天坐在黑暗里,许久许久。
他才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那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恐惧、悔恨,以及一丝……被唤醒的决绝。
他不能成为下一个张管事。
绝不!
第二天,楚凌天去书房回话时,叶孤寒正在看一份边境传来的军报。
“林文正那边,有什么动静?”
叶孤寒头也不抬地问。
“回大人,户部侍郎府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外面有些风言风语。”
楚凌天刻意低着头,让自己的眼神不与叶孤寒接触。
“嗯?”
叶孤寒终于放下军报,抬起那双锐利的鹰眼,“什么风言风语?”
“说……说咱们府上杖毙家奴,手段狠辣,林侍郎因此大怒,扬言……扬言要将大人您与翰昌国使臣私下往来的事,公之于众。”
“放肆!”
叶孤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楚凌天,眼神里的猜忌和杀意毫不掩饰:“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是外面茶楼里听说的,似乎是从户部侍郎府里哪个下人的嘴里漏出来的……”
楚凌天感到叶孤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自己身上刮过,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哼,林文正,他敢!”
叶孤寒冷笑一声,眼中的杀机却更浓了。
“看来,一个张管事还不够。楚凌天。”
“属下在。”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叶孤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慢,像毒蛇在吐信,“你在怕什么?”
“属下……属下没有。”
楚凌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属下只是在想,林侍郎狗急跳墙,我们需不需要先下手为强?”
叶孤寒审视了他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不必,一条乱吠的狗而己。盯紧他,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挥了挥手,“滚出去!”
“是!”
楚凌天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书房。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没有看到,叶孤寒的眼中。
那抹怀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沉。
而在另一边,栖梧院内。
翠浓快步走到姜蕊萱身边,低声回禀。
“夫人,都办妥了。消息己经放出去了,现在外面都传遍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影墟那边传来消息,楚管家……他昨夜私下派人去查了张管事的底细。”
姜蕊萱正在修剪一盆兰花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阴沉沉的天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终于开始动摇了。
是时候,该下钩了。
“翠浓。”
“奴婢在。”
“你去库房,取那支我陪嫁过来的,前朝的血玉簪子。”
姜蕊萱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然后,想个办法,‘不经意’地让楚管家看到,并告诉他,这簪子沾了不祥之物,我瞧着心烦,想寻个稳妥人,替我扔到城外的护城河里去。”
姜蕊萱微微顿了顿,眼神深邃:“最后,这封信,你便趁着他查看簪子时,悄无声息地,放在他书案上,务必让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忽略的。”
楚凌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企图用堆积如山的账目来麻痹自己。
可张管事被打死时那绝望的眼神,像烙铁一样,反复烫在他的心上。
他烦躁地推开账本,正欲起身,却听书房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楚管家,夜深了,夫人特命奴婢送来一支簪子,言说心烦,想让您寻个妥当人,替她扔到城外的护城河里去。”
门外传来翠浓细弱的声音。
楚凌天眉头微蹙,这姜蕊萱深夜送簪,着实蹊跷。
但他还是应了一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