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椅子硌得陈默骨头生疼。
头顶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打下来，刺得他刚恢复些清明的眼睛一阵酸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灰尘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这是一间标准的派出所询问室，狭窄、压抑，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面单面镜——陈默知道，那后面可能有人正看着他。
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上湿透的衣服半干不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手腕上那个廉价的手环还在，冰凉粗糙的触感此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脑海里反复闪回着巷口的画面：扭曲的电驴、散落的外卖、纹身男紫胀的脸、兜帽男冰冷的目光……以及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和之后无法形容的虚脱感。最让他心头发颤的是那个瞬间——他挥手之后，兜帽男身上那层“光”无声无息消失时，对方眼中那抹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
那不是错觉。
但他无法解释。他甚至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
“姓名？”
“陈……陈默。”
“年龄？”
“23岁。”
“职业？”
“……外卖员。”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轻的警官，姓李，表情严肃，公事公办地记录着。问题简单首接，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旁边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经验丰富的王警官，目光锐利，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视。
“说说吧，晚上八点西十分左右，在青石巷口发生了什么？地上躺着的那个纹身男（后经确认叫张彪，有多次斗殴和寻衅滋事前科）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什么关系？” 李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陈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他努力组织语言，尽量清晰地复述经过：送外卖，超时，抄近道，巷口突然撞上人，然后看到两人在“打架”（他刻意模糊了兜帽男单方面压制张彪的事实），张彪掏出一张奇怪的纸拍向对方，纸自己烧没了（他不敢说“消散”），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头痛欲裂，剧痛中好像挥了下手……再然后，兜帽男就不见了，自己就瘫了……
他省略了所有关于“光晕”、“瓦解”、“非人力量”的细节。那些话他自己听着都像天方夜谭，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故意撒谎。
“剧烈的头痛？挥了下手？” 王警官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默，“陈默，张彪现在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初步诊断是颈部遭受重击导致窒息性休克，伴有脑震荡。巷口的监控坏了，但几个目击者都看到是你和他一起倒在地上，而且有人看到你在‘痛苦地挥舞手臂’。”
王警官的语气加重：“你确定，你只是‘不小心撞到’，然后‘自己头痛’，最后‘挥了下手’？你和张彪之间，真的没有其他冲突？比如……因为某些纠纷引发的打斗？”
“没有！真的没有！” 陈默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委屈，“警官，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就是个送外卖的，我只想赶紧把餐送到别被差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头痛得要死，像有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一样！我挥那一下手……可能就是疼得受不了乱动……”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实的恐惧和压力。
他知道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一个昏迷的重伤者，一个语焉不详的目击者。怎么看，他都像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辆车是你的？” 李警官翻看着记录。
“是……租的。”
“严重损毁。现场还有散落的外卖，价值不菲。这些损失……”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工作肯定丢了，还要赔车钱、餐钱，搞不好还要背上官司……巨大的绝望感再次将他淹没。
询问还在继续，问题越来越细致，反复盘问细节，试图找出他话里的破绽。陈默的精神和体力都濒临极限，头痛虽然退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越来越重，思维也变得迟钝。他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说法，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涣散。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询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李警官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形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头发有些稀疏，脸上挂着温和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哪都通速递”Logo的文件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有点疲惫的公司职员或基层公务员。
“你好，我是市局‘特别事件协调办公室’的老孟。”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递上证件，声音温和，“关于青石巷那个案子，有些情况需要跟这位小陈同志核实一下，可能需要占用点时间。辛苦二位了。”
王警官接过证件仔细看了看，又和“老孟”低声交谈了几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和……警惕？他最终点了点头，对李警官示意了一下。两人收拾好笔录材料，退出了询问室，将空间留给了“老孟”和陈默。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陈默和这个自称“老孟”的陌生男人。
老孟没有立刻坐到陈默对面，而是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将文件夹放下。他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随意的懒散，完全没有刚才两位警官那种职业化的压迫感。他环顾了一下小小的询问室，目光在那面单面镜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然后，他才拉开椅子，在陈默对面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陈默，那目光平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祥，但陈默却感觉比刚才被两位警官盯着更不自在。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他内心深处极力隐藏的恐惧和那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小陈同志，吓坏了吧？” 老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换谁都得懵。”
陈默不敢接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特别事件协调办公室”？这是什么部门？他从来没听说过。
老孟像是没看到他的戒备，自顾自地打开文件夹，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陈默瞥了一眼，里面似乎有现场照片、目击者笔录的复印件，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图表和符号。
“嗯……电驴撞毁，外卖洒了一地，损失不小啊。” 老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同情，“那个张彪呢，是个混社会的渣滓，进医院也是活该。不过呢，他这次惹上的麻烦，可不一般。”
老孟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陈默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那个穿兜帽的，可不是普通人。” 老孟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笃定，“张彪拍出去的那张纸，也不是普通的纸。那是‘符箓’，一种……嗯，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一次性武器’，威力不小。普通人挨一下，不死也残。”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符箓！他果然知道！
“但是呢，” 老孟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那带着笑意的眼睛牢牢锁住陈默，“那张符箓，在那个兜帽男面前，自己烧没了，对吧？” 他用的是陈默在笔录里用的词“烧没了”，但语气却充满了玩味。
陈默手心开始冒汗，喉咙发干，艰难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 老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你因为剧烈的头痛，挥了一下手。再然后……”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像探针一样刺向陈默，“那个兜帽男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嗡！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个叫老孟的男人，他……他竟然知道！他看到了？还是猜到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看到陈默的反应，老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更加难以捉摸。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温和无害的气质陡然一变，一种深沉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气场隐隐散发出来。
“别紧张，小陈同志。” 老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此刻听在陈默耳中却如同恶魔的低语，“我们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相反，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帮助……我？” 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不信任。
“没错。” 老孟点点头，语气笃定，“你卷入的事情，己经超出了普通警察能处理的范畴。那个兜帽男，还有他背后代表的‘麻烦’，不是你能应付的。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陈默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手环，虽然只是一瞥，却让陈默如芒在背。
“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你自己恐怕都搞不清楚吧？那种头痛，那种力量失控的感觉……不好受吧？放任下去，对你，对周围的人，都很危险。”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不仅知道兜帽男和符箓，他甚至知道自己体内的异常！
“你是谁？你们……到底是什么部门？” 陈默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道。
老孟笑了笑，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陈默面前。
文件的抬头印着几个清晰的大字：**《特殊人才临时顾问聘用及保密协议》**。
“我们是‘哪都通’公司，‘特别事件协调办公室’是我们的对外称呼之一。” 老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简单来说，我们负责处理一些……嗯，‘非正常’的事件，以及管理一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士。”
特殊能力？非正常事件？管理？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陈默心上。他之前模糊的猜测，那个荒诞的、关于自己可能拥有“超能力”的念头，被眼前这个看似憨厚的男人以一种官方化的、不容置疑的方式证实了！
“签了它。” 老孟的语气不容置疑，手指点了点那份协议，“签了它，成为我们的‘临时顾问’，我们会帮你摆平眼前的麻烦——张彪的案子，车辆的赔偿，外卖的损失，都不会再困扰你。我们还会给你提供一定的‘津贴’，保障你的基本生活。更重要的是……”
老孟身体再次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可以帮你‘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帮你‘控制’那种力量。否则，下一次那种头痛和失控再发作，会发生什么，可就没人能保证了。也许……会伤及无辜？或者，被某些更不友好、更不择手段的‘人’或‘组织’找到你？”
赤裸裸的威胁和诱惑，包裹在温和的语气里。
陈默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老孟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签，意味着他将踏入一个完全未知、充满危险的世界，失去普通人的自由和安宁。不签？他根本无法摆脱眼前的麻烦，更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异常，等待他的可能是牢狱之灾，或者更可怕的结局——被那个兜帽男，或者老孟口中那些“不友好的组织”找到。
汗水顺着陈默的鬓角滑落。询问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老孟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规律的“笃、笃”声。
那声音，像是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