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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粘稠的宁静。阳光在百叶窗的缝隙间缓慢移动,将空气里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星澜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那转瞬即逝的微笑仿佛一个被珍藏的梦境,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温暖的余韵。
沈聿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牢牢锁在林溪和她怀中的襁褓上。他不再试图触碰,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的最深处。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灼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沉甸甸的温柔,让林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也让她心底那片刚刚被星澜的微笑融化的冰层,泛起更复杂的涟漪。
她无法忽视他眼中的情感。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或算计,而是一个男人在经历生死、差点失去一切后,对仅存珍宝最原始、最虔诚的守护欲。这让她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溪……”沈聿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的目光终于从星澜身上移开,对上林溪低垂的眼睫。“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林溪没有抬头,只是抱着星澜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沈聿修深吸了一口气,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他强忍着,目光变得更加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知道,过去的伤害……深入骨髓。我的自以为是,我的欺骗,我给你带来的痛苦和绝望……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剖析自己的灵魂,“我也不敢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那太廉价,也不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措辞。
“但是……溪,请你相信一点。”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从我决定放弃沈家继承权的那一刻起,从我站在新闻发布会前向全世界宣告你和星澜是我唯一的家人时起,从我挡下那颗子弹……最后看到你抱着星澜的眼神时起……”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对死亡边缘最后记忆的后怕。
“我沈聿修的未来,就只剩下一条路——守护你们。”
“这不是权宜之计,不是愧疚补偿,更不是……沈家式的掌控。”他艰难地强调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这是我……用命换来的觉悟。是我余生存在的唯一意义。”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那座城,我会为你和星澜筑起来。不是为了囚禁你们,而是为了给你们一个……真正安全、自由、没有沈家阴影的家园。它会是堡垒,但堡垒之内,你们是唯一的主人。”
“沈振邦欠下的血债,我会亲自去讨。他加诸在你和星澜身上的威胁、污蔑、伤害……我会让他十倍、百倍地偿还!用他的骨血,为星澜铺平未来的路!”
他的话语带着铁血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戾气,那是属于战场上的沈聿修,但这一次,那戾气的核心,纯粹而清晰——只为守护。
“至于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我不求你立刻接纳我,重新……爱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留在你们身边的机会。”
“给我一个……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的机会。”
“给我一个……用行动,用每一天,去证明我的誓言、去弥补我过错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星澜熟睡的小脸上,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
“让我……能看着他长大,能保护他,能……听他叫我一声爸爸。”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期盼,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林溪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林溪的心湖被彻底搅乱了。恨意像沉底的暗礁,依旧存在,提醒着她过往的伤痛。但此刻,这暗礁之上,汹涌着更加复杂的浪潮——是看到他重伤濒死的后怕,是星澜需要父亲的现实,是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悔和守护意志,以及……那一声“爸爸”带来的、无法抗拒的柔软触动。
她依旧沉默着,但抱着星澜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一些。她感觉到怀中小生命的温热和重量,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她与沈聿修之间那道无形的深渊上。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与沈聿修对上。她的眼神不再逃避,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挣扎、迷茫、一丝动摇,还有……一种沉重的、被星澜的存在所强化的责任感。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原谅”。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扫过他缠满绷带的肩膀,最终落在他那双充满了忐忑与期盼的深眸里。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缓缓说道:
“沈聿修……”
“星澜……需要一个活着的父亲。”
“他需要你……清醒地活着,强大地活着。”
“所以……”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的伤,必须好起来。彻彻底底地好起来。”
“在你好起来之前……”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保护好你自己。这……是你现在最需要做的。”
这不是承诺。
这不是接纳。
这甚至不是允许。
这是一个母亲,站在孩子父亲的立场上,对他提出的最基础、也是最不容商榷的要求——活着,为了孩子活着。
然而,听在沈聿修耳中,这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听!她的眼中不再只有冰冷的恨意,她的话语里,第一次明确地将他的存在和“父亲”这个角色、和星澜的未来紧密联系在一起!她要求他活着,为了星澜活着!这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一种沉重的托付!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酸涩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沈聿修所有的忐忑!他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沙哑:“好!我答应你!我会……很快好起来!为了星澜!”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陈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很低:“沈总,太太。”
沈聿修眼中的光芒瞬间收敛,化为一片沉静的冰潭。林溪的心也微微一紧,抱着星澜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
“进来。”沈聿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威压。
陈默推门而入,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病房内的情况,看到林溪抱着星澜安然无恙,沈聿修也清醒着,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什么事?”沈聿修沉声问。
陈默快步走到床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不会惊扰到熟睡的星澜:“刚刚收到‘夜枭’的紧急线报。沈振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