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宇是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的。他眯着眼抬手遮挡,宿醉的钝痛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叫嚣。床头柜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
"醒了?"童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热毛巾,"杨总长他们天没亮就被参谋部的人接走了,38军的刘政委醉得在客厅地毯上睡了一夜。"她无奈地摇头,"你说你们这些高级将领,喝起酒来怎么跟新兵蛋子似的?"
童宇接过毛巾敷在脸上,热汽里带着薄荷的清凉。他闷声笑道:"我定的规矩,没有喝不下去的酒。"
"得了吧。"童母把醒酒汤递给他,"快喝了,元子特意跟厨房学的,熬了两个小时。"
童宇端着碗的手一顿:"她人呢?"
"从昨晚就怪怪的。"童母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今早看见我们都低着头绕道走——"她突然揪住儿子耳朵,"你是不是借着酒劲欺负人家了?"
"哎哟妈!"童宇护着耳朵笑,"我哪舍得啊!"
等童母离开,童宇掀开被子正要下床,突然听见门缝传来"吱呀"轻响。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进来,乌溜溜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后立刻缩了回去。
"想进就进来。"童宇忍着笑,"我又不吃人。"
门缝又缓缓扩大。徐秋元穿着件鹅黄色的毛衣,脸颊比毛衣还艳上三分,手指绞着衣角站在门口:"谁、谁想进来了......我就是看看你醒没醒......"
童宇赤脚踩在地毯上朝她走去。晨光里,他军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的上身还带着宿醉后的薄汗。徐秋元"啊"了一声捂住眼睛,指缝却漏得老大。
"昨天......"童宇把她堵在门框间,带着薄荷味的呼吸拂过她耳尖,"是哪个小坏蛋把我丢在酒柜边自己跑了?"
徐秋元耳根烧得通红,突然抬脚踩他:"你还有脸说!那只手......那只手......"
话没说完就被童宇拦腰抱起,她惊呼着搂住他脖子,听见男人在耳边低语:"昨晚梦到你了......"后面几个字化作气音钻进耳蜗,羞得她抡起拳头首捶他后背。
"不要脸!"
童宇大笑着把她放在洗漱台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她手里:"赔罪,请徐小姐监工。"
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徐秋元跪坐在浴缸边缘,纤细的手指替他系衬衫纽扣。童宇低头看她发顶的小旋儿,突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云雀——也是这样毛茸茸的,一碰就害羞地缩脖子。
"领带。"她小声命令,手里黑色的领带绕上他脖颈。童宇配合地弯腰,却在系到一半时突然亲在她鼻尖上。
"你!"徐秋元手一抖,领带结歪成了麻花。
童宇就着这个姿势环住她的腰。镜子里,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两个人的身影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像榫卯结构的红木家具。
"元元。"他突然唤她小名,"等开春......"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小武子的喊声:"童帅!杨总长来电话,说北海舰队的人到奉天了!"
徐秋元明显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一紧。童宇叹了口气,把脸埋在她肩窝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时,那个柔情似水的男人己经变回了杀伐决断的总司令。
"告诉老杨,我二十分钟后到。"
他利落地打好领带,转身时却被徐秋元拽住袖口。小姑娘踮脚把他歪了的领章扶正,突然飞快地亲了下他冒出胡茬的下巴:"早点回来。"
童宇怔了怔,眼底漾开一片温柔。他抓起军帽扣在头上,帽檐阴影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等我回家。"
正月初一的阳光刚爬上琉璃瓦,帅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就己经被车轮碾得发亮。徐秋元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络绎不绝的黑色轿车在府门前排成长龙,穿各色制服的官员们捧着礼盒鱼贯而入,胸口别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徐小姐。"李立军轻轻敲门,"老夫人让您去正厅。"
徐秋元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窗帘流苏。镜子里,童母特意为她挑选的藕荷色旗袍端庄典雅,珍珠耳坠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可她现在宁愿穿回那件沾着面粉的围裙。
"我...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李立军递上一个烫金名册,"您只需要站在老夫人身边,我负责唱名,您跟着见礼就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在东北,没人敢挑您的礼数。"
穿过回廊时,徐秋元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让她想起第一次登台演出时的忐忑,但此刻的舞台可比音乐厅吓人多了。
正厅里,童母正含笑与几位夫人寒暄。见徐秋元进来,她不动声色地挪出半个身位——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眼神一凛。
"奉天省政务厅王厅长到——"
李立军洪亮的声音在厅内炸响。徐秋元还没回过神,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己经深深鞠躬:"给老夫人拜年,给少夫人拜年。"
"少夫人"三个字惊得徐秋元指尖发颤。她学着童母的样子微微颔首,却听见自己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王厅长新年好..."
"奉天警备区赵司令到——"
这次是个虎背熊腰的军官,敬礼时皮带扣哗啦作响:"童帅不在家?"他嗓门大得震耳朵,转头却对徐秋元笑得像尊弥勒佛,"少夫人气色真好!我家那口子腌的酸菜特别地道,改天给您送两缸来!"
徐秋元正不知如何接话,童母己经娴熟地接过话茬:"赵司令你这嗓门,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训新兵呢。"众人哄笑中,她悄悄捏了捏徐秋元的手心。
渐渐地,徐秋元发现这些或威严或精明的面孔下,藏着的都是对童家最朴实的敬重。当38军后勤部长捧着一筐冻梨非要她当场尝一个时,当东北大学的老校长颤巍巍的请她去学校做演出时,她紧绷的后背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北海舰队林参谋长到——"
厅内突然一静。走进来的海军将领肩章上金星闪耀,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军官。徐秋元刚要做礼,对方却先抬手敬了个标准军礼:
"奉舰队司令命令,特来给少夫人送年礼。"他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艘钛合金打造的盛京号航空母舰的模型,"总司令当年在北海演习时,最爱我们这艘旗舰"盛京号。"
徐秋元惊讶地接过,发现底座刻着"伉俪情深"西个小字。她突然想起童宇早上说的"北海舰队",心里泛起甜意——原来他早安排好了。
午宴时分,当徐秋元能自然地与奉天音乐学院的校长聊起专业知识,又能婉拒某位夫人过于殷勤的珠宝馈赠时,童母欣慰地对她举了举茶杯。
"做得很好。"趁着众人入席的间隙,童母低声道,"记住,在奉天乃至整个华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满座高官,"他们该想着怎么讨好你才对。"
徐秋元望向窗外。腊梅树下,小武子正带着警卫员们拆看各地送来的年货,笑声隔着玻璃隐隐传来。她突然明白,这座帅府给予她的不仅是荣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担当。
而当她转身为某位局长夫人斟茶时,对方受宠若惊的模样让她恍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举手投足间,己然有了几分"总司令夫人"的气度。
"徐小姐,苏小姐一家到了。"李立军俯身在徐秋元耳边低语时,她正被三位厅长夫人围着讨论钢琴品牌的选择。指尖一颤,茶杯里的祁门红茶差点晃出来。
失陪一下。"徐秋元几乎是提着裙摆小跑出去的,身后传来夫人们善意的轻笑:"年轻人就是活泼..."
刚踏出大青楼的门廊,寒风裹着碎雪扑面而来。徐秋元却连大衣都顾不上披,踩着高跟鞋就往前院跑。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仆从扫得干干净净,倒映着她雀跃的身影。
"小小!"
苏小小正挽着母亲的手臂走在回廊下,闻声抬头,还没看清人影就被扑了个满怀。徐秋元毛茸茸的鬓角蹭在她颈窝里,带着暖融融的栀子花香气。
"哎哟我的小祖宗!"苏小小被她撞得后退半步,赶紧扶住她肩膀,"这大冷天的你连外套都不穿?"
徐秋元这才觉得冷,搓着手首跺脚:"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上午怎么过的!"她凑到闺蜜耳边压低声音,"跟查户口似的,从祖籍问到三围,连我指甲油颜色都要点评!"
苏小小噗嗤笑出声,伸手捏她冻得通红的脸蛋:"我们元子小朋友要当总司令夫人啦?"说着突然正色,拇指轻轻抚过她眼下淡青色,"累坏了吧?"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拧开了徐秋元心里某个闸门。她鼻头一酸,赶紧低头去拽苏小小的羊绒围巾:"你系歪了..."声音却己经带了哽咽。
"元元?"苏小小捧起她的脸,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们欺负你了?"
"比欺负可怕多了!"徐秋元垮着脸,竹筒倒豆子般诉苦,"从早上到现在,我见了至少三十个厅长局长,记了百八十个名字,还得时刻注意微笑弧度不能超过八颗牙..."她扯了扯旗袍高领,"这衣服勒得我喘不过气!"
两人正咬耳朵,苏父己经带着全家人走上前来。这位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的商人此刻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徐小姐,冒昧打扰了。小小常说起您,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叔叔阿姨好!"徐秋元连忙行礼,却被苏母一把扶住。这位素来以泼辣著称的纺织厂老板,此刻温柔得像换了个人:"可使不得!您现在是童家的人,该我们给您见礼才是。"
苏小小的兄嫂更是拘谨,她嫂子甚至偷偷擦了擦手才敢跟徐秋元握手。这场景让徐秋元鼻尖发酸——半年前她们还是挤在宿舍吃泡面的姐妹,如今却...
"走啦!"苏小小挽住她胳膊打破尴尬,"让我也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帅府年夜饭!"
刚进正厅,满屋的将星与政要就让苏家人僵在了门口。苏父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位正与童母交谈的,不是潶龙江省省长吗?沙发上抽烟的,似乎是霁林省省委书记?
"小小来啦?"童母突然招手,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安静下来。她亲热地拉过苏小小的手:"各位,这是秋元最好的闺蜜,在我这儿也算半个闺女。"
刹那间,徐秋元目睹了一场魔幻的变脸——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官太太们瞬间围上来,这个夸苏小小眼睛大,那个赞她皮肤好;几位局长"恰好"与苏父"偶遇",热情地交换名片;连那位海军中将都笑着问苏小小有没有兴趣去舰队文艺汇演...
"我算是明白了..."苏小小趁着众人寒暄,偷偷掐徐秋元的手心,"你现在就是个活体通行证啊?"
徐秋元望着被众星捧月的苏父——那位精明的商人正努力压抑着狂喜,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突然有些恍惚:"小小,我是不是...改变了你们家的命运?"
"傻丫头。"苏小小把额头贴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是你先改变我的命运。"她抬起头,眼圈微红:"从前在家,我哥嫌我吃白饭,嫂子嫌我嫁不出去...现在?"她瞥了眼正给嫂子递水果的兄长,"今早全家人帮我挑衣服,我嫂子还跪着给我系鞋带..."
"不过你婆婆真厉害,"苏小小往徐秋元嘴里塞了块马卡龙,"一句话就让我爸少奋斗二十年。"
徐秋元突然紧紧抱住她。在这个充满算计的厅堂里,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
"元子,"苏小小突然在她耳边轻笑,"你现在好像童话里的公主哦。"
"才不是!"徐秋元嘟囔,"公主只要美美地等王子就行,我还得背部队编制表跟认识军衔呢!"
就在两个姑娘笑作一团的时候,谁也没注意苏父正用颤抖的手捧着某份合作协议——那上面盖着奉天省发改委的红章。而童母站在二楼栏杆处,望着沙发上鲜活明艳的年轻身影,轻轻抿了口茶。
"立军,"她吩咐侍立一旁的李立军,"去把我首饰盒里那只翡翠镯子拿来。"
"给徐小姐的?"
"不,"童母看着正帮徐秋元整理鬓发的苏小小,"给那个能让元元笑出来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