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金陵城浸在浓雾里，陆昭然裹紧褴褛的麻衣钻进西市暗巷。青石板缝隙渗出磷火般的幽蓝荧光，两侧歪斜的木楼上悬满褪色灯笼，纸皮剥落处露出朱砂符咒——这是活人避之不及的鬼市。
"小郎君留步。"
苍老声线从身后缠来，陆昭然猛地转身。雾气中浮出个佝偻老者，麻衣草鞋，肩上扛着竹扁担，两头竹筐里堆满生锈的菜刀。最骇人的是他双眼蒙着黑布，布条下却渗出两道血痕。
"十二奇人……赊刀客。"陆昭然按住袖中血玉。玄微子三日前在茶摊提过，鬼市若遇卖刀不收钱的怪人，需立刻闭气疾走。
老者咧开缺牙的嘴笑，露出舌苔上蠕动的黑虫："老夫观你印堂血煞冲宫，三日內必遭刀兵之祸。赊把刀防身如何？"竹筐里忽有寒芒炸裂，柄缠蛇皮的短刀自行跃入陆昭然掌心。刀身铭文"见血封喉"西字竟在皮下游走，如活物钻进血脉。
"此刀名『断孽』，专斩因果。"老者枯指划过刀刃，血珠滚落却凝在半空，化作符篆没入陆昭然眉心，"待金陵王气尽，老夫自来取债。"
陆昭然欲甩脱短刀，刀柄蛇皮却生出倒刺扎进皮肉。左眼金瞳骤痛，恍惚见老者真身——哪里是什么麻衣老叟，分明是具披着人皮的骷髅，脊柱嵌着七枚镇魂钉，钉头刻满《度人经》。
"小友莫慌。"老者袖中滑出青铜罗盘，指针正对陆昭然心口，"你体内妖皇精魄乃逆天之物，监天司的『寻妖使』己用紫微斗数算出方位，明日辰时便要血洗城南土地庙……"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金铃脆响。十八盏引魂灯穿透浓雾，灯罩上"监天"二字泛着血光。老者身影如烟消散，留句偈语在雾中回响："刀出幽冥收，命借黄泉渡。"
陆昭然攥着短刀疾奔，鬼市青石板突然化作血肉沼泽。两侧摊位炸开，冲出三具人形傀儡——面皮青紫的卖花女、腹腔空空的糖画匠、颈骨反折的卦师，眼窝里皆燃着幽绿鬼火。
"相柳的味道……"陆昭然金瞳暴缩。三日前被白无垢种入经脉的人面蛛丝突然躁动，牵动右臂妖纹沸腾如烙铁。短刀"断孽"似感应到危机，刀身血槽迸出赤芒，将扑来的糖画匠当胸贯穿。
傀儡腹腔爆出腥臭黑血，陆昭然左眼忽见未来残影——自己持刀刺入云青崖心口，白无垢的傀儡丝缠住迦楼罗金翅，玄微子的青铜卦盘裂成两半……
"幻象？"他咬牙挥刀斩碎卦师头颅，傀儡颈腔却钻出条生着人脸的藤蔓。妖纹己蔓延至锁骨，短刀愈发沉重如灌铅。
"闭眼！"
清冷女声破空而至。陆昭然下意识低头，白绫如蛟龙卷过周身三尺，所触之物尽覆冰霜。傀儡动作凝滞的刹那，三尺青锋自琴匣中铮鸣出鞘，将三具妖傀拦腰斩断。
云青崖踏着冰莲飘落，白绫覆眼的脸上凝着寒霜："监天司以『血饲之术』操控妖傀，你竟敢孤身闯鬼市？"她指尖抚过琴弦，《清心诀》音波震碎陆昭然耳中残留的傀儡咒。
短刀"断孽"突然剧烈震颤，刀柄蛇皮裂开，露出里面半截青铜钥匙。云青崖的白绫触及钥匙时，竟迸出火星："……黄泉渡的摆渡令？你从何处得的？"
陆昭然正要开口，鬼市穹顶轰然炸裂。监天司的寻妖使凌空而立，掌心托着罗盘冷笑："妖孽，今日便拿你祭旗！"
七十二道符箓如金蛇狂舞，结成天罗地网压下。陆昭然妖纹己爬满脸颊，短刀赤芒暴涨成三丈血刃。刀锋过处，符网竟被生生吞噬，反化作黑气涌入刀身血槽。
"不好！"云青崖急拨琴弦，音刃截断黑气回流，"此刀饮血反哺持刀者，你再催动妖力，便要堕入饿鬼道！"
陆昭然左眼金瞳流出血泪，短刀不受控地劈向云青崖。白绫瞬间结成冰盾，却被血刃熔出裂痕。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调转刀锋刺入自己右肩，剧痛暂压妖纹暴动。
监天司寻妖使趁机甩出锁妖链，却被突然现身的白无垢用傀儡丝绞碎。罗生门少主红衣如火，指尖人面蛛丝在月下折射七彩磷光："天枢阁的走狗，也配动我罗生门的棋子？"
混战间，赊刀客的偈语突然在陆昭然脑中炸响。他忍痛扯下颈间血玉按在短刀上，玉中巫族图腾与刀柄青铜钥匙共鸣，迸发的血光竟将监天司众人震退百丈。
白无垢趁机甩出烟雾弹，三人遁入地下暗河。云青崖的白绫浸满鲜血，却仍死死缚住陆昭然右臂妖纹："那刀是黄泉渡摆渡人的信物，你接了赊刀契，便是认了柳七娘的债……"
暗河水声轰鸣，盖过后半句话。陆昭然昏沉间见短刀化出虚影——奈何桥头曼珠沙华盛放，引魂灯照出自己三魂缺一的真相，母亲的身影在忘川彼岸若隐若现。
白无垢突然掐住他下颚，将枚丹丸塞进口中："吞了！人面蛛在吸你妖力，再不用『锁魂丹』压制，等不到见柳七娘，你先要爆体而亡！"
丹丸入腹的刹那，陆昭然左眼金瞳映出骇人画面：金陵城上空王气溃散，赊刀客踏着尸山血海而来，手中正握着那柄"见血封喉"的短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