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然的木屐陷进湿冷的淤泥里,每走一步都带出腥臭的腐气。河岸两侧的曼珠沙华开得妖异,血红花瓣在无风处微微颤动,像千万只伸向他的鬼手。三天前赊刀客那句"待金陵王气尽,老夫自来取债"还在耳畔萦绕,此刻怀中的血玉却突然滚烫——前方雾气中浮出一盏青灯,灯影里站着个戴银面具的摆渡人。
"活人走阳关道,死人过奈何桥。"柳七娘的声音裹着水汽飘来,手中引魂灯映出她半张完好如白玉的脸,"小子,你的魂魄怎么缺了一块?"
陆昭然按住右臂暴动的妖纹,瞥见灯影里自己的倒影竟少了天魂。河面突然翻涌起墨色浪花,几具缠着水藻的白骨攀上渡船,空洞的眼窝里游动着发光的蜉蝣。
"上船费,三滴心头血。"柳七娘指尖轻点灯罩,灯芯爆出幽蓝火焰。陆昭然刚要划破掌心,妖纹却抢先撕裂皮肤——血珠坠入河水的刹那,整条冥河沸腾如滚油。
数百盏惨白灯笼从河底升起,每盏灯里都封着张扭曲人脸。陆昭然左眼金瞳刺痛,看清灯笼上竟全是他幼时待过的破庙、乞讨的街巷。最远处那盏灯忽明忽暗,映出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侧影,婴儿襁褓上绣着巫族图腾。
"原来是你。"柳七娘面具下的唇角勾起冷笑,渡船突然调转方向撞向灯阵,"二十年前有个女人也在这赊过债,她抵押的东西……倒是适合你。"
船身剧烈摇晃间,陆昭然抓住桅杆的手摸到凹凸刻痕——那是用指甲反复划出的"快逃"。妖纹趁他分神猛然暴长,漆黑纹路爬满脖颈的瞬间,最近的人皮灯笼突然炸裂。
腐烂的尸水混着碎骨劈头盖脸浇来,陆昭然挥刀斩断袭向面门的肠子,却发现断水刀竟砍不动灯笼竹骨。柳七娘的笑声穿透迷雾:"这些可是用往生者执念编的灯,你的刀……"
话音未落,陆昭然左眼金瞳骤亮。时空仿佛被无形之手按下暂停键,他看见每根竹骨上都缠绕着金色丝线——那是亡魂未了的因果。断水刀顺着丝线轨迹斜劈,整排灯笼轰然炸成磷火。
"烛龙之瞳?"柳七娘突然扯下面具,露出被灼伤的右脸,"难怪能看见因果线……你母亲可没说过这事。"
渡船撞上河心礁石,陆昭然踉跄摔进船舱。腐木缝隙间渗出黑水,渐渐凝成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个戴青铜耳坠的女人正在灯下绣襁褓。
"娘……"血玉突然发出尖啸,镜面应声碎裂。柳七娘提着引魂灯俯身,灯焰里竟跳动着同样的襁褓图腾:"二十年前,陆九娘用三魂换我摆渡十年。如今契约到期,她的天魂该归位了。"
妖纹突然缠住陆昭然心脏,剧痛让他看清真相——母亲的天魂竟被炼成灯油,在引魂灯里燃烧了整整二十年。河对岸传来沉闷钟声,无数亡魂从曼珠沙华根部爬出,朝着渡船合掌跪拜。
"想要天魂,就拿妖皇精魄来换。"柳七娘将灯芯挑出一截,映出陆昭然体内盘踞的龙形黑影,"或者……把你剩下的两魂也抵押给我?"
陆昭然暴起夺灯,妖纹化作黑龙撕咬柳七娘手腕。摆渡人袖中甩出九枚青铜钉,钉身刻着的镇魂咒文竟与陆昭然体内封印同源。
"你果然继承了巫族禁术!"柳七娘被黑龙撞上桅杆,引魂灯坠地的瞬间,整条冥河开始倒流。陆昭然抓住灯柄,看见灯座底部刻着母亲的名字——那字迹与血玉纹路一模一样。
亡魂们突然集体尖啸,曼珠沙华花瓣化作利箭射向渡船。陆昭然挥刀斩落花雨,金瞳却瞥见柳七娘银面具下的伤口在快速愈合——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身体。
"接住!"白无垢的声音从天而降,人面蛛丝缠住陆昭然腰际。渡船在蛛丝拉扯下腾空而起时,柳七娘突然将引魂灯按进他胸口:"告诉陆九娘……黄泉渡的债,还没还清。"
陆昭然摔在乱葬岗的坟堆间,怀中引魂灯己熄灭。月光透过灯罩上的裂缝,在地面投出残缺的巫族图腾。他摸到灯油残渣里混着的半片指甲——那上面刻着微缩的《山海经·大荒东经》。
白无垢的傀儡丝在腕间轻颤,传来断续讯息:"青云剑派挖出相柳尸骨……速归……"妖纹突然暴动,陆昭然呕出的黑血里浮着金色光点——那是母亲的天魂正在与妖皇精魄融合。
河对岸隐约传来柳七娘的冷笑,曼珠沙华在夜风中舒展花瓣,每一片都映出他未来某个死亡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