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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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染缸边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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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天边的格桑花
作者:
独来独往之孤狼
本章字数:
5522
更新时间:
2025-06-21

第三卷:氆氇上的花纹 (1942年)

第三章:染缸边的争吵

蝗群像一片污浊的褐色潮水,席卷而过,留下满目疮痍的河谷,也带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丰收的甜香。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土腥味、昆虫残骸腐败的酸败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阳光依旧慷慨,却照不进人们心头那沉重的阴霾。

央金家的小院里,那股混合着草木根茎和矿石粉末的、原本充满生机的染液气息,似乎也沾染了外界的沉重。染缸依旧在土灶上冒着微弱的、有气无力的热气,但翻滚的液体不再鲜亮,显得有些沉闷。

央金蹲在装着姜黄色染液的陶缸旁。火光映着她紧蹙的眉头和沾着几点灰痕的鼻尖。她手里捏着一小撮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还带着余温的木炭灰。这是她偷偷观察阿妈处理靛蓝染液杂质时学来的。几天前,她染的一批姜黄色羊毛线,晾干后颜色发乌发暗,远不如阿妈染出的那种明快透亮的金黄,像蒙了一层灰。她不甘心,总觉得是染液里杂质没除净的缘故。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撮细密的木炭灰,均匀地撒入微微翻滚的姜黄色染液中。灰黑色的粉末落入橘黄的液体,瞬间晕开,如同墨滴入水。她拿起长木棍,学着阿妈的样子,缓慢而均匀地搅动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染液的变化,期待着杂质被吸附后,颜色能变得清亮澄澈。

“你在干什么?!”

一声惊怒交加的呵斥,如同炸雷般在央金身后响起!是拉姆阿佳!

她刚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刚分拣好的羊毛,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的动作。她几步冲到染缸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被亵渎般的痛心!

“谁让你往染缸里扔灶灰的?!”拉姆阿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巨大的失望,“这是‘姜嘎’(姜黄)的染缸!不是‘东嘎’(矾石)的定色缸!更不是装垃圾的破盆!”

央金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手一抖,木棍差点掉进染缸里。她下意识地辩解,声音带着委屈和一丝不服:“阿妈……我……我看您处理靛蓝水的时候,用木炭灰吸过杂质……我就想……姜黄染出来颜色发乌,是不是也……”

“想?!谁让你乱想的?!”拉姆阿佳粗暴地打断她,指着染缸里那被木炭灰搅得浑浊不堪、颜色明显变得灰暗污浊的姜黄染液,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靛水是靛水!姜嘎是姜嘎!山神给的东西,各有各的性子!各有各的规矩!老祖宗传下的法子,是让你乱改的吗?!”

她一把夺过央金手中的木棍,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木棍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

“你看看!你看看被你弄成了什么鬼样子!”拉姆阿佳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嘶哑,“好好的‘姜嘎’魂,让你一把灶灰给搅散了!这缸染液废了!全废了!你知道挖这点‘姜嘎’根子要跑多远的路?要花多少力气?外面闹蝗神,草场都啃秃了,明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好根子!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那缸被污染了的染液,又看看女儿沾着炭灰、带着委屈和不甘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失望。

“可是……阿妈!”央金看着自己辛苦尝试被全盘否定,看着染液确实变得浑浊难看,委屈和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猛地冲了上来,“老法子染出来的颜色就是不够亮!就是像蒙了灰!您看人家河谷外面……”她想起上次诺布阿古回来时,驮队里夹杂的一小块据说是从卫藏带来的、颜色鲜亮得像熟透杏子的细氆氇片,“人家的黄怎么就那么鲜亮?咱们的……”

“住口!”拉姆阿佳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割断了央金的话头。她盯着女儿,眼神锐利如针,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凛然,“河谷外面?卫藏?那是人家的天,人家的地!人家的山神给的颜色!咱们扎西岗的氆氇,就用扎西岗山神给的颜色!老祖宗传下来的‘恰’(规矩),就是扎西岗氆氇的魂!魂丢了,氆氇就死了!再鲜亮的颜色,那也是无根的浮萍,经不起日晒水洗,穿不长久!”

她弯下腰,颤抖着抓起一把央金之前染坏的那批颜色发乌的姜黄色羊毛线,用力摔在女儿脚边:“颜色发乌?那是你心不静!手不稳!火候没到!功夫没下够!不是让你去动山神定下的规矩!”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氆氇上的花纹,是山神地母给的,是祖祖辈辈的手传下来的!一针一线,都有定数!改一点,就破了‘央’(福运),就接不上祖宗的魂!”

央金看着脚边那团灰暗的羊毛线,又看看染缸里被自己弄糟的浑浊液体,听着母亲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古老训诫的话语,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让颜色更亮一点,就成了亵渎祖宗,破了福运?难道扎西岗的氆氇,就只能永远是这样灰扑扑的黄,这样沉甸甸的红?

“你……”拉姆阿佳看着女儿含泪倔强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更重的话,但目光扫过院子里在秋风中微微摇曳、颜色或深或浅的各色羊毛线,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对女儿“离经叛道”的失望,有对眼前这缸废掉染液的心疼,更有一种在灾荒之年、对未来生计本能的巨大焦虑。

“这缸……倒了吧。”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重新熬。按老法子熬。用心熬。”她不再看央金,转身走向装着茜草根的染缸,背对着女儿,佝偻着腰,重新拿起木棍,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搅动着那浓稠如血的紫红色液体。火光在她沉默而固执的背影上跳跃,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央金站在原地,脚下是那团灰暗的羊毛线,面前是那缸被宣告“死刑”的浑浊染液。母亲的背影沉默而坚硬,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染缸边缘。院子里弥漫的草木矿石气息,此刻变得异常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蹲下身,默默地拿起母亲摔在地上的木棍,走到那缸废掉的姜黄染液旁。她看着浑浊的液体表面倒映着自己模糊而委屈的脸庞,又看看旁边染缸前母亲那如同石雕般沉默而固执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迷茫和委屈,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她咬紧下唇,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进浑浊的染液里,瞬间消失不见。

她默默地拿起一个破旧的木瓢,开始一瓢一瓢,将缸里那带着灰黑色木炭灰、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浑浊液体,舀出来,泼洒在院墙角落干涸的土地上。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渗入泥土,留下难看的污迹。每舀一瓢,都像是在泼洒自己刚刚萌芽却被无情掐灭的念想。

倒空染缸,清洗缸壁,重新注入冰冷的溪水……央金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空荡荡的染缸上。她看着那光洁的缸壁,看着水面倒映的、越来越黯淡的天空,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不甘,如同缸底残留的污渍,顽固地沉淀在心底。

母亲搅动茜草染液的“哗啦”声,在沉寂的院子里单调地回响着。央金默默地蹲在空了的姜黄染缸旁,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缸沿。那点关于更鲜亮颜色的微小念头,如同被泼洒的染液,渗入了泥土深处,却没有消失。它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在委屈和不甘的浇灌下,在少女沉默的心田里,悄然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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