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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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冈仁波齐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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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天边的格桑花
作者:
独来独往之孤狼
本章字数:
8220
更新时间:
2025-06-24

第八章:冈仁波齐的泪

贡布离开了央金家低矮的土屋。屋外,风雪初歇后的死寂比呼啸时更令人窒息。积雪反射着惨白的晨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雪地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脆的、随时会破裂的冰面上。央金扑倒在织机前剧烈喘息的身影,那片被暗黑深红浸透、如同凝固风暴的氆氇,还有染缸边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的气息……这一切像沉重的磨盘,压在他的肩头,碾过他的心脏。

管家多吉那张裹在厚实皮毛里、慢条斯理擦拭铜碗的冰冷面孔,西边盐道上狰狞的冰达坂幻影,无人区游荡的狼群低嚎……这些原本清晰的恐惧,在央金那场染缸边的疯狂搏斗面前,竟变得模糊而遥远。死亡似乎从未如此具体地贴近过,它刚刚带走了拉姆阿妈,又差点在冰冷的染液里吞噬了央金。与之相比,那条通往盐湖的绝路,仿佛只是另一处更遥远的、等待着他的葬身之地。

他回到家。阿爸次仁依旧佝偻在火塘边,浑浊的眼睛盯着微弱的火苗,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己随着桑珠的皮子一同被诺布带走了。阿妈卓嘎无声地抹着眼泪,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弟弟蜷缩着,小脸蜡黄,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熏黑的椽子。谷仓里那点可怜的粮食,无声地宣告着倒计时的开始。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土屋里的每一口呼吸。

贡布沉默地坐下,接过阿妈递来的、温热的木碗。稀薄的糊糊滑过喉咙,带着沙砾的粗糙感,毫无滋味。他机械地吞咽着,目光落在屋后空荡荡的羊圈,又落在墙角那把顶端绑着铁钩的防身长棍上——那是他雪沟搏斗的伙伴,也将是他西行唯一的倚仗。冰达坂的寒风似乎己经刮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阿爸,”贡布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死寂,“开春……我走。”

阿爸次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看向儿子年轻却己刻满风霜的脸。那眼神里没有劝阻,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命运碾碎的认命。他枯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像一块巨石滚落深谷。阿妈卓嘎的眼泪无声地掉进锅里,发出轻微的“嗤”响。

* * *

央金家的土屋,在贡布离开后,陷入了更深的死寂。炉膛里的火苗奄奄一息,如同央金自己的生命力。她瘫倒在织机旁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寒冷、疲惫和巨大的悲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冻伤的手臂青紫,像两根丑陋的、沾满暗红污迹的枯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染缸里腐败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她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染液的味道。

她昏昏沉沉,意识在冰冷的黑暗边缘飘荡。阿妈灰败的脸、天葬台上盘旋的秃鹫黑色巨翼、管家多吉擦拭铜碗的手、贡布沉默而沉重的背影……无数破碎而冰冷的画面在脑中疯狂旋转、撕裂。巨大的虚无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悬崖下的深渊,再次向她张开巨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铃声,穿透了土屋厚重的寂静和外面死寂的雪原,钻进了她的耳朵!

叮铃……叮铃……

那声音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像风中飘来的一缕蛛丝,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驮铃!是牦牛脖子上的铜铃!是……诺布的驮铃?!

央金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是幻听吗?是濒死的幻觉吗?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冻伤的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地面。她大口喘息着,耳朵却像警觉的兔子般竖立起来,捕捉着屋外死寂世界的每一丝声响。

叮铃……叮铃……

铃声又响起了!这一次更近了些!清晰、沉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无比真实地穿透了厚厚的土墙!

不是幻觉!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微弱希冀的力量,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央金被冰封的身体!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和膝盖,不顾一切地、极其狼狈地挣扎着向门口爬去!冻伤的右臂拖在地上,摩擦着粗糙冰冷的地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染液的污迹在她爬过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暗红的痕迹。

她艰难地爬到门边,用肩膀和左手,奋力地顶开那扇被积雪堵住大半的沉重门板!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惨白的晨光刺痛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眯着眼,急切地向村口那条唯一的小路望去!

茫茫雪原,天地一色。但就在那雪白的尽头,在那条被深深积雪覆盖的土路拐弯处,几个小小的、移动的黑点出现了!伴随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稳的“叮铃……叮铃……”的驮铃声!

是驮牛!是诺布的驮队!他回来了!

央金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只能死死地扒着冰冷的门框,瞪大眼睛,贪婪地望着那支在雪原上缓慢移动的队伍。诺布那裹着脏污老羊皮袄、如同盐碱地里一块顽石般的身影,走在驮队最前面!他回来了!这么快?!

希望,那微弱的、几乎被她亲手埋葬在染缸深处的希望,如同被狂风重新吹亮的火星,猝不及防地、猛烈地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燃烧起来!那火焰灼热得让她浑身颤抖!

诺布显然也看到了扒在门框上、形容枯槁狼狈的央金。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她青紫的手臂、沾满暗红污迹的脸和破旧的袍子,眉头瞬间拧紧成一个死结!他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

“央金!”诺布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巨大的震惊,“你的手?!怎么回事?!阿妈呢?!” 他冲进屋子,浓烈的染液腐败味和残留的死亡气息让他脚步一顿,脸色骤变。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空荡的矮台,冰冷的卡垫,角落那架织机上那片凝固着暗黑深红的、令人心悸的“风暴”……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阿妈她……”央金的声音嘶哑破碎,刚吐出两个字,巨大的悲痛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要瘫倒下去。

诺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他感受到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感受到她冻伤手臂传来的可怕和冰冷。他深陷的眼窝里,那锐利的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悲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所取代!他小心地将央金扶到炉边尚有余温的卡垫上坐好。

“贡布!”诺布转头对着门外吼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去把强巴师父请来!要快!” 守在门外、同样被这变故惊呆的贡布猛地回过神,应了一声,转身拔腿就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扎西林寺的方向。

诺布不再多问。他迅速解下腰间一个皮质的水囊,拔开塞子,里面是温热的、带着浓烈咸味的盐茶水。“喝点!”他不由分说地将水囊凑到央金干裂出血的唇边。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咸涩的味道,却如同一股暖流,唤醒了央金几乎冻僵的知觉。

做完这些,诺布的目光才凝重地转向屋角那架织机。他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片被央金用生命和绝望织就的“风暴氆氇”。湿冷的暗黑深红如同冰冷的血痂,凝固在狂乱扭曲的色彩风暴中心,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和一种粘稠的质感。混乱、破碎、沉重、绝望……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原始的生命呐喊!它比他带走的那一片更加狂野,更加痛苦,更加……震撼人心!

诺布的瞳孔在接触到这片氆氇的瞬间,猛地收缩!他捧着氆氇的手,因为激动和一种巨大的艺术冲击力而微微颤抖!他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惯于算计的脸上,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他仔细地抚摸着每一道扭曲的线条,每一个冲突的色块,尤其是那核心区域冰冷粘稠的暗黑深红,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和其中蕴含的、几乎要破布而出的痛苦力量!

许久,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震撼吸入肺腑深处。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蜷缩在卡垫上、冻伤的手臂因为温暖而开始恢复知觉、带来更加剧烈刺痛的央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度:

“成了!央金!成了!” 他指着那片氆氇,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东西……它有名字了!”

央金茫然地抬起头,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没听懂。

诺布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稀世珍宝:“‘冈仁波齐的泪’!那些老爷太太们……就这么叫它的!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没见过这样的……风暴!这样的痛苦!这样的力量!” 他激动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挥舞着手臂,“我把它带到了普兰,带给了几个识货的、从大地方来的商人……他们眼睛都首了!那个带头的、穿着绸缎的老爷,捧着它,手都在抖!他说……他说这东西像神山冈仁波齐在风暴中流下的、凝固的眼泪!是……是活着的痛苦和神圣!”

他猛地停下脚步,走到央金面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依旧茫然的眼睛:“‘冈仁波齐的泪’!他们给这个价!” 诺布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在央金眼前用力晃了晃!那是一个在扎西岗人看来,近乎天文数字的价格!足以买下好几头健壮的牦牛!足以让一家人熬过几个饥荒的年头!

“他们还想要!要更多!”诺布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有多少要多少!就按这个样子!就按这个……‘冈仁波齐的泪’的风暴!”

央金呆呆地看着诺布伸出的三根手指,听着他激动的话语。那些陌生的词汇——“老爷太太”、“普兰”、“大地方来的商人”、“冈仁波齐的泪”、“天文数字”……像无数颗冰雹砸进她混沌的意识里。她冻僵的思维艰难地运转着,试图理解这一切。

风暴……痛苦……力量……冈仁波齐的泪……名字……价格……更多……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在她被绝望和悲痛填满的脑海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青紫、沾满暗红污迹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染缸刺骨的冰冷和织机沉重的触感。她又缓缓抬起头,望向诺布手中那片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沉默“呐喊”的氆氇。那片用母亲的生命、用自己的冻伤、用染缸的冰冷和绝望的泪水织就的“风暴”。

冈仁波齐的泪?

她的泪?

阿妈的泪?

这片土地的泪?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悲凉、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释然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她没有像诺布期待的那样狂喜,也没有哭泣。她只是咧开冻得发紫、干裂出血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

那是一个扭曲的、带着泪痕和污迹的、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像是风暴过后,废墟上绽开的第一道,带着血色的、扭曲的黎明。风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束刺破绝望冻土的、冰冷而灼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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