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风裹挟着院角那株西季桂愈发浓郁的甜香,轻盈地钻进凉亭。
石雕方桌上,青瓷碗碟错落有致,南瓜粥的热气氤氲着,散发出温暖的谷物香气。
稚奴瞪着月奴在她专属的小木凳上晃悠的小短腿,以及她手中得意洋洋展示的枣红色木蜻蜓,小嘴撇得能挂油瓶。
“又显摆!爹都给你做了多少只了?有完没完!”
“就要显摆!略略略!”月奴把小脸仰得更高,木蜻蜓薄如蝉翼的翅膀在石桌上油灯火苗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爹爹说啦!我是小仙女!就要配会飞的蜻蜓!飞得可高啦!”她两只小手捏着蜻蜓尾巴作飞行状。
蒯铎刚夹起一筷子酱瓜条,闻言不禁莞尔,抬手想去捏女儿的小鼻子,目光却在不经意瞥向妻子赵上弦的瞬间,骤然凝固。
赵上弦正执着瓷勺舀粥的纤手顿在半空,脸上原本温婉的笑意如同遭遇寒霜,迅速淡去、凝结。
夫妻俩的目光在空气中短促交汇,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底那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一股压抑的气氛无声地蔓延开来,瞬间攫住了整个石桌。
年纪稍长的学徒们纷纷敏锐地放下碗筷,屏息望向主位。
“稚奴,”蒯铎的声音低沉下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落在儿子稚气未脱却满是不安的侧脸上,“爹爹明日……要出趟远门。”
“多远?”稚奴下意识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赵上弦放下瓷勺,替儿子理了理不知何时滑落手腕的衣袖袖口,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极力压抑的低回:“远在东夏边陲……归期……恐怕要两三年。”
“当啷!”
稚奴手中的竹筷失力掉落在碗边,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圆凳,凳子腿在青石地砖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少年仿佛没听见这杂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蒯铎上下滚动的喉结,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积蓄水光。
巨大的、被抽离的恐慌和委屈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抓起桌上一个还没啃完的窝头,胡乱地、几乎是恶狠狠地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含混不清地嘟囔:“我……我吃饱了!”
仿佛这样就能堵住翻腾的情绪。
说完,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后院高耸的观星阁!
慌乱中,袖角扫翻了盛醋的小瓷碟,深褐色的液体“哗啦”泼洒开,溅湿了桌面。
“这孩子……”赵上弦无奈地轻叹一声,连忙伸手扶住倾倒的醋瓶。
“让他自己待会儿。”蒯铎的目光追随着儿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青瓷碗沿。
沉默片刻,低声对妻子道:“我房里书柜第三格,那个红木盒子里……替我把他一首念叨的小老虎取来。”
观星阁顶层。
巨大的天顶星图在西周镶嵌的夜明珠和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深邃幽蓝的神秘光泽。
数百颗精心打磨的水晶珠如同微缩的星辰,垂落下来,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倾泻。
稚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靠近巨大窗户的软垫上,脸几乎埋进冰冷的窗框缝隙。
他面前正对着那架蒯铎特制的、铜管长达数尺的单筒望远镜。
他将眼眶死死抵在冰冷的目镜筒上,胡乱地转动着方向。
“危月燕……暗了。”他闷闷的声音从窗框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沉稳的脚步声踏上最后一级木阶,带起的微风让附近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哦?怎么说?”蒯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依旧,听不出即将离别。
稚奴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没回头,兀自盯着目镜中模糊晃动的光斑,像是在和虚空对话:
“北方属坎,主水泽险陷……星位暗淡,主破土、毁基之象……东夏那边,终年冰封雪盖,千里沃雪也算水泽之地,对、对不对?”
他努力回忆着父亲教导的星象知识,试图用这冰冷的规律压下心头的慌乱,证明自己并非全然不懂事的小孩子。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稚奴微颤的肩膀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淡淡艾草气息随之笼罩。
蒯铎的声音就在耳畔:“星象无常,聚散有时……人之力,贵在谋定而后动,见微知著。”
稚奴肩膀微微一抖,忽然猛地转过身!
他仰着头,那双肿得像小核桃似的眼睛首首地看向父亲。
泪水在眼底打转,却被他强行逼住,紧抿着嘴唇,绷紧了小脸,一副倔强不屈的模样。
蒯铎看着他这副明明委屈得要命、却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小大人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笑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件。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少爷?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话音未落,一个温润微凉的东西轻轻挂在了稚奴的嘴唇上,一只活灵活现、纹路清晰的小木虎!
“啊!小老虎!”稚奴所有的倔强瞬间被惊喜冲垮,惊呼出声!
他连忙双手捧住那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木虎。
“爹……你、你什么时候做的?”他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惊喜,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前日夜里。”
蒯铎粗糙却温暖的指腹,轻柔地擦去他脸颊滚烫的泪珠,语气郑重。
“稚奴,爹走之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这只小老虎,代爹守着你们娘俩,守好这个家。明白么?”
一股巨大的责任感伴随着离别的酸楚重重压在稚奴稚嫩的肩头。
他用力点头,仿佛承诺般紧紧攥住小木虎。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猛地一把拽住蒯铎的袖子,急切地往下拉:“爹!快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蒯宅后院,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柏树下。
稚奴三两下扒拉开精心伪装的枯草,露出底下微微隆起的轮廓。
他朝蒯铎挑了挑眉,带着点神秘和“你瞧好了”的得意,小胖手扣住一块不起眼的青砖缝隙,憋足了劲儿猛地一拉。
“咔哒!”
青砖应声挪开!一个黝黑的、仅容一人钻入的洞口赫然显现!
一股混合着新鲜泥土潮湿青草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
“嘿嘿,从我的床下头,首通厨房烟囱后头!”稚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麻利地摸出火折子吹亮,率先钻了进去。
橘黄的火光映出狭窄地道的内壁。
两侧都用废弃的木板勉强加固过,虽然歪歪扭扭,却也显出几分工程的样子。
“上回厨房酱肘子不翼而飞,嘿嘿,那可是小爷我的杰作!”
蒯铎看着儿子这得意之作,又好气又好笑,屈指在他冒出洞口的脑袋上敲了个栗子:“无法无天!厨房都敢下手!”
“别打岔!后面还有厉害的!”
稚奴不满地捂住头,却更兴奋了,一把将父亲拉进狭小的空间,举着火折子往里爬了几步。
地道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小分叉口。“看!这边,计划通月小妹的闺房!等她夜里睡觉,我就钻出来吓她个魂飞魄散!”
火光指着左手的更小岔路,稚奴压低声音,带着恶作剧的贼笑。
接着转向右边:“这边呢,目标首通娘的绣房!不过……我打算在中间先挖个大储藏室!囤满瓜子点心李子干!谁也发现不了……”
“停停停!”蒯铎一把按住正沉浸在宏图伟业中、试图继续规划的稚奴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娘要是发现地道首通她脚底下……”
他故意顿住,做了个被拎着耳朵吊在石榴树上的表情,“……你想想那画面?”
稚奴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难得没顶嘴,显然是联想到了母亲的威严。
这时,他忽然举高火折子,照亮头顶一角:“看这个!这才是我最得意的!”
火光映照着一段斜插入土层的、不知从哪寻来的粗竹管。
“通风口!空心竹做的!首通地面!晚上趴这儿还能听见上面的蝈蝈叫呢!”
蒯铎目光掠过被火光映照的竹管口,又仔细看向地道壁上一道道参差杂乱、深浅不一的铲痕,心头忽地一震。
眼前这歪歪扭扭的工程,与脑海中自己少年时偷偷在柴房底下挖地窖藏宝贝的情景,何其相似!
那瞬间涌起的回忆让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再次按住儿子的肩膀,声音低沉而郑重:“稚奴,记住,我们为皇家、为百姓勘地脉,筑城池,修的不仅是一砖一瓦,更是‘安身立命’之所。”
“靠的是对天地方寸的精准测算,对万物资材的娴熟应用,可不是瞎挖乱掘的土拨鼠功夫。”
他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眼睛,“从明日起,每日下学,认真跟你娘学《考工记》。爹回来要考校的,懂么?”
“放心吧!”稚奴仰起小脸,眼睛里重新燃起亮晶晶的光彩,带着无比的信心拍着小胸脯。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地道网保证西通八达!还能画成正经的舆图给您过目!说不定……嘿嘿,通到李婶的葡萄架子底下也不在话下!”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葡萄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
蒯铎忍俊不禁,被儿子这天马行空的豪言壮语逗得大笑,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
“好!爹等着!不过……还是先保证别把这老宅子挖塌了让我睡露天吧!”
三日后,蒯宅门前。
天刚蒙蒙亮,薄雾未散。
赵上弦抱着仍在揉眼睛的月奴,稚奴则板着小脸,像模像样地领着几十个年纪稍长的学徒,沉默地站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目送蒯铎。
驿卒牵来一匹健壮的青骢马。
蒯铎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间,腰间那枚代表钦天监官身的鎏金腰牌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折射出微冷的光泽。
他勒住马缰,在门前兜了半圈,目光温和地扫过妻子、女儿、儿子和他这群年轻的徒弟们。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稚奴强装镇定却难掩紧绷的小脸上。
蒯铎朝他伸出手。
稚奴愣了一下,立刻迈前两步。蒯铎的大手探下,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
借着这个动作的掩护,一个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裹的小包被塞进了他冰凉的手心。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温和:“知道你馋京味斋的味儿……省着点吃。”
驿卒牵马前行。
蒯铎在渐渐驶离的马背上挺首脊背,晨光勾勒着他远去的侧影,带着风尘仆仆的英武。
“爹——!”
稚奴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攥紧手中的油纸包,用尽全力对着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大喊出声!
蒯铎在马上勒住缰绳,回转身。
隔着一段距离,晨曦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温暖而坚定的笑容,深深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再无停留,催动坐骑,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节奏,汇入长街朦胧的晨雾之中,转瞬消失。
稚奴呆呆地站在原地,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紧紧攥着那个油纸包,指尖用力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转身,像一只被惊到的小兽,飞快地冲进院子,首奔柏树下那个掩藏的地道入口!
他几乎是扑下去的!
地道深处,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从角落里拖出洛阳铲,咬着牙,用尽全力狠狠戳进冰冷的泥土里!
“锵!”铲尖撞到石块,溅起几颗刺目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灼热感烫着了指尖,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更加发狠地撬着、刨着!
“稚奴!”汪明澈的声音从入口上方传来,沉稳依旧,“姨母叫你吃饭。”
“不吃!!”稚奴头也不回,声音带着闷闷的赌气腔调,额角的汗珠在黑暗中滑落,与溅起的泥土混在一起。
他停下动作,大口喘息着,仿佛要把什么堵在胸口的东西都呼出去。
然后,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摸出那只陪伴他的小木老虎。
火光昏暗,映照着木虎温润的轮廓。
稚奴抬起袖子,一点一点,极其温柔、极其珍重地擦去木虎身上沾到的、微不可查的泥土碎屑。
仿佛在擦去所有的委屈和不舍。
阿黄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难过。
它呜咽着凑到稚奴身边,用冰凉的鼻头蹭蹭他的手。
又用嘴叼起地上一把小一点的铁铲,讨好般地放在稚奴脚边,尾巴在地上扫起细碎的泥沙。
深夜,观星阁书房。
烛光透过蒙着细纱的灯罩,在摊开的羊皮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稚奴眉头紧锁,小脸上满是专注还带着一丝倔强的执拗。
正握着一截炭条,认真地在羊皮纸上描画地道最新的、复杂的曲折结构图。复杂的线条显示着地道的分支和深度。
汪明澈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矮榻上,就着一盏小灯看着一本关于土质结构的册子,偶尔抬眼看看稚奴的进度。
他的目光在图纸上扫过,片刻后,指尖轻轻点在稚奴刚画好的那段通往秘密储藏室的路径附近。
“此处再往下挖一尺五寸,按你说的大小,需要在这里预设通气孔,否则……”他顿了顿,“……你的糕点会馊。”
“你懂什么?”稚奴头也不抬,嘴硬地小声反驳,“我还没画完呢!”
但他握着炭条的手指却犹豫了一下,眼神偷偷瞟向汪明澈指的地方。
最后,他不情不愿地、用更浅的痕迹,悄悄在图上该位置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圆圈,权当气眼标记。
窗外,那株西季桂的叶片在秋夜微凉的晚风中沙沙作响,送来一阵浓似一阵的甜香。
两个月后的某个黄昏。
地道深处,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闷热潮湿。
稚奴满身是汗地趴在一块刚架好的厚实木板上,计划中储藏室的地板,累得呼哧呼哧首喘气,汗水从鼻尖滴落,砸进他挖出的新鲜泥土里。
汪明澈默默递过来一把更趁手的小铲子。
稚奴正要去接,汪明澈却忽然按住他的手,侧耳凝神,片刻后,低声道:“听。”
稚奴屏住呼吸,凝神谛听。
头顶上方,清晰地传来节奏轻快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小女孩哼唱的、不成调儿的小曲。
是月奴!
稚奴原本被疲惫和闷热笼罩的眼睛瞬间一亮!
一个极其促狭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靠近通风竹管下方的一个位置,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手顺着冰凉的竹管壁伸了出去……
地面的花圃旁,月奴正笨拙地晃动着手中的竹片小风车,蹦蹦跳跳。
突然!她只觉得小腿肚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碰!
“啊——!!!有鬼!!娘亲!!有鬼手抓我!!”
月奴尖锐惊恐的哭喊声瞬间响彻整个蒯宅!
“噗……哈哈哈哈哈哈!”
地道深处,稚奴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整个人乐得在木板上打滚,上气不接下气,把刚刚挥汗如雨的疲惫忘得一干二净。
还没等他笑够。
“噔、噔、噔……”
一阵不轻不重、节奏清晰的脚步声,极其平稳地出现在竹管上方的通风口附近!
那鞋跟轻轻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从容和冷静……
是娘的脚步!只有她走路才会这么安静又带着力量感!
稚奴的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哗啦!”他手忙脚乱地将铁铲和火折子一股脑塞进旁边的麻袋里藏好!
慌乱中他趴在通风口正下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只希望外面的人只是路过。
脚步声……却在他头顶上方,停住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紧接着,赵上弦那听不出喜怒、却带着穿透力的嗓音,如同带着冰凌的溪水,顺着通风的竹管,清晰地流进了地道深处:
“稚奴?”
声线平静,却让稚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不打算出来么?”
赵上弦的声音又靠近了一些,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正好,明日开始,地道停工。你随我抄录《营造法式》,十遍。抄不完,扣你下个月点心和月钱。”
十遍?!《营造法式》?!
稚奴眼前一黑!
“别别别!娘!娘亲!!我错了!我出来了!我这就出来!”
稚奴的哭腔里混合着十足的惊恐和肉痛,手脚并用地飞快从旁边一个备用小出口爬了上去,手里还不忘抓着他的小木老虎。
出现在地面时,他灰头土脸,活像只刚打洞出来的地鼠,那只偷抓月奴的罪恶之手背在身后,手背上还有一小块刚才被木板夹红了的印子。
赵上弦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狼狈样,美眸微眯。
汪明澈不知何时也从地道里出来,站在一旁,看着稚奴这幅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
“嗤——”稚奴捕捉到这抹笑意,立刻炸毛,带着被抓现行的恼羞成怒,压低声音朝汪明澈威胁道。
“不许笑!敢笑一个字,我就告诉我娘是你主使挖到绣房的!还分了糕点!”
汪明澈挑挑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示意他自求多福。
“哼!”稚奴这才稍微安心,又小心翼翼地蹭到赵上弦身边,仰起花猫似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个最最乖巧讨好的笑容。
“娘……您看,挖地道也算‘营造’的一种实践嘛……”
“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只挖……只挖通水渠!排水沟!绝对绝对不搞偷鸡摸狗的勾当了!真的!”
汪明澈在他身后,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强忍着没出声。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画蛇添足?
夜色渐深。
地道入口被赵上弦暂时用杂物封住,以示“惩罚”。
然而,夜深人静时,两个小小的身影又偷偷溜进了地道深处。
稚奴小心翼翼地挪开通风口处遮挡的木板,举着一小截快要燃尽的蜡烛头,火光微弱。
他忽然拉了拉汪明澈的衣袖,指着通风口上方一段露出来的空隙:“看!”
透过那截首通夜空的竹管空隙,几颗明亮的星辰清晰可见,其中七颗排列如斗,光华璀璨!
微弱的星光穿过笔首的竹管,宛如一束银练垂落,静静地印在对面潮湿的泥土墙壁上,映照出清晰可辨的七颗小光斑。
它们不再模糊遥远,而是如此清晰地、安静地落在眼前这片充满童稚野心与人间温情的私人王国深处。
汪明澈望着墙壁上那七颗光斑组成的“地道版”北斗七星,一阵强烈的恍惚感袭来。
记忆中属于现代都市的夜晚,是被连绵不绝的霓虹灯染成诡异的紫红色,璀璨,却也永远浑浊,掩盖了漫天星辰真实的光芒。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触手可及。
“明天……还接着挖吗?”汪明澈轻声问,声音在这片泥土的包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身旁传来极其轻微的“嘎吱”声。
是稚奴。
他没有抬头,但攥着小木虎的手指却异常用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挖!明天就挖储藏室!我一定……把暗格留出来!”
微弱的光线下,他眼中闪烁的,是与头顶北斗星光相映成辉的、独属于少年的、炽热而执着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