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中啊？！你这个死孩子！我打你电话打了好几遍，你怎么都不接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周中闻言，一愣。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竟然真的有好几个来自母亲的未接来电。他刚才因为太过紧张，竟然一首都没有注意到。
“妈……妈，我……我刚才在跟老师谈事情呢，手机调成静音了，没……没听到。”他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跟老师谈事情？谈什么事情？是不是你又在学校闯什么祸了？”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没……没有……”周中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己经开始冒冷汗了。
“哼，没有最好！”母亲冷哼了一声，然后，也不等周中回答，便自顾自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通知的语气，说道，“我跟你说啊，阿中，老家里出了点事，你……得赶紧买票回来老家一趟！”
“回去？！”周中闻言，更懵了，“回……回去干嘛？出什么事了？是……是您还是我爸，身体不舒服了吗？”他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我们俩没事！”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压抑着的愤怒和……无奈，“是……是你爷爷！”
“我爷爷？”周中听到这个称呼，那颗刚刚提起来的心，瞬间就放下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和冷淡的情绪。
对于“爷爷”这个角色，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温情的回忆。
他的爷爷，是一个极其重男轻女、思想也极其封建顽固的老头。从小，他就偏心那个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的叔叔，对他这个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苦干的父亲，却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当年分家产的时候，更是将家里那点本就不多的积蓄和房产，大部分都给了叔叔一家。只留给了他父亲一些破旧的老物件和一块地皮。
更让周中无法释怀的是，他爷爷，从小就看不惯他那个勤劳善良的母亲。他总是嫌弃她不是本村人，嫌弃她没文化，不像他二儿子的老婆有文化，嫌弃她……没能给他生个“带把的”孙子（周中的妹妹晓月出生后，他好几年都没给过好脸色）。
周中是偏向他母亲的。他童年记忆里，有太多太多，母亲因为爷爷的冷嘲热讽和无理取斥，而偷偷躲在厨房里抹眼泪的画面。这些画面，像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心里。所以，他对这位所谓的“爷爷”，一首都……亲近不起来。
“他……他又怎么了？”周中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冷淡。
“还能怎么着！自己作的呗！”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前两天，自己一个人在家，非要逞能，去爬梯子换灯泡，结果，一脚踩空，从上面摔了下来！把脚给扭了！现在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啊？这么严重？”周中虽然对他没什么感情，但听到他摔伤了，还是下意识地关心了一句。
“严重个屁！”母亲没好气地说道，“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就是脚踝扭伤，骨头都没事！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但是，他现在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啊！”
“我叔叔呢？叔叔一家不就在他隔壁吗？怎么不让他们去照顾？”周中立刻问道。
“你还指望你那个好叔叔？”母亲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你叔叔说，他最近生意忙，走不开！你婶婶说，她要照顾你那个宝贝堂弟，也没时间！两个人，就跟踢皮球一样，谁都不想管！最后，你那个好爷爷，就打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在电话里哭天抢地的，说我们要是再不回去个人照顾他，他就要死在家里了！”
“我真是……我真是要被这家人给气死了！”母亲越说越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当年分家产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想起我们来？现在倒好，一出事，就知道找我们了！”
周中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抱怨，心中也是一片冰冷。他知道，这种“好事想不到你，坏事全找你”的戏码，在他那个“好叔叔”和“好爷爷”身上，己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所以，妈，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去，照顾他？”周中问道。
“不然呢？”母亲无奈地说道，“我跟你爸，现在这个店，一天都离不开人。让你妹妹回去？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功课又那么紧，怎么照顾一个老爷们儿？想来想去，也只有你，现在刚考完试，正好有空。”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待见他。但是，阿仔啊，他毕竟……是你爷爷。血缘关系，是断不掉的。咱们……也不能真的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管，传出去，让人戳咱们的脊梁骨啊。”
“你……就当是，回去帮爸妈一个忙，去伺候他几天。等他脚好了，能下地走路了，你就回来。行吗？”
母亲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周中沉默了。他不想去。他一万个不想去。他一想到要回去，面对那个偏心又刻薄的老头，还要为他端茶倒水，伺候他吃喝拉撒，他就感觉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然而，他听着电话那头，母亲那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声音，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知道，他如果拒绝，那这个烂摊子，最终，还是会落到他那本就身心俱疲的父母身上。
“……好。”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哎，这就对了嘛。”母亲松了口气，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村委会那边，前两天也来通知了，说是今年征兵的兵役登记，己经开始了。你年纪也到了，让你……有空的时候，回去登记一下。”
“兵役登记？”周中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对于这个，他心里也有数。在洪都这种大城市里，当兵，还讲究个自愿，讲究个“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但是，在他那个小小的、人情关系错综复杂的村子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村干部的手里，每年都有几个“征兵指标”。为了完成指标，他们往往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动员”村里的适龄青年。你不去登记？行啊，等着吧，以后你家办什么事情，比如申请个低保，开个证明什么的，人家就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给你“穿小鞋”。当然，就算你去登记了，也基本轮不到你。因为那些真正能被选上的“好名额”，早就被村干部们，留给了自家的亲戚，或者那些……愿意“花钱”的人家了。
所以，这个所谓的“兵役登记”，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纯粹的、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的“形式主义”罢了。
“行了，家里的事，就这么多。”电话那头的母亲，终于说完了她要通知的事情，“你那边呢？刚才说要跟我们谈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中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