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看着她那副好奇而又真诚的模样，心中一暖。他知道，芙宁娜这是在尝试着，真正地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的过去。对于她的这份坦诚，他也不想有任何的隐瞒。
他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陷入了短暂的回忆。然后，他用一种平淡而又带着一丝沧桑的、与他年龄不符的语气，开始缓缓地讲述起来。
"我家啊……其实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了。在离洪都十万八千里的冰城那边，和这里环境不一样。"
"我爸妈，在冰城里开了个小小的五金店，就是卖一些螺丝、水管、电线之类的东西。说是'小生意'，其实也就是个勉强糊口的营生。这些年，电商冲击得厉害，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基本上就是……收支平衡吧。"
"我爸，他年轻的时候，为了撑起这个家，太拼了，落下了病根。就是你刚才听到的，三高问题，血压、血糖、血脂都不正常，还有痛风。一到天气变化或者熬夜卸货的时候，膝盖、脚踝就疼得特别厉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医生让他多休息，别太劳累，饮食也要忌口，可他那个人啊，就是个闲不住的犟脾气，总觉得只要自己还能动，就得多干点活，多赚点钱，好给我和妹妹攒学费、攒嫁妆……有时候疼得受不了，就偷偷吃止疼药，不让我妈知道。"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眼圈也有些泛红。
"我妈呢，身体看着硬朗，但其实心脏有些问题，医生说是心律不齐，不能太累，不能情绪波动太大。但她为了照顾我爸，为了操持那个小店，还是操碎了心。她的手，因为常年接触那些冰冷的五金件，一到冬天就裂口子，贴满了创可贴。每次我劝她戴手套，她总说影响干活，说没事，不疼，但我知道，怎么可能不疼呢？有时候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还能听到她在房间里轻声咳嗽，我知道那是心脏不舒服的症状。"
"还有我那个妹妹，晓月。她其实很聪明，学习成绩一首不错，在班里能排前几名。但她这个人吧，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总觉得还不够好，还要更努力。每天晚上学到十一二点，周末也不怎么休息，把自己逼得特别紧。我爸妈对她期望很高，总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己经没多大出息了，就指望着她能考个好大学，走出东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过上比我们更好的生活。所以，就给她报了很多补习班。唉……其实，我知道，那丫头压力也很大，有时候做题做到哭，但还是不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周中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家庭的真实情况，如同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展现在了芙宁娜的面前。没有丝毫的夸大，也没有丝毫的隐瞒。那里没有戏剧里的富丽堂皇，也没有小说里的波澜壮阔，有的，只是最平凡的、充满了辛酸与无奈的、属于一个普通家庭的真实生活。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房间里，只有他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芙宁娜也沉默了。
她静静地听着周中的讲述，那双美丽的异色眸子中，情绪在不断地变幻。有惊讶，有同情，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理解。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中会对金钱如此敏感，为什么他会为了几百块钱的奖金而欣喜若狂，为什么他会省吃俭用，甚至不惜去打那些又苦又累的零工。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自己都过得如此艰难，却还是会在那个雨夜，毫不犹豫地向一无所有的自己，伸出援手。
因为，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个善良、有责任感、习惯了将所有的重担都自己一肩扛起，却从不向外人诉说一句苦的、温柔而又固执的……笨蛋。芙宁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传来一阵阵细密的、酸涩的疼痛。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过早地背负起了家庭重担的男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
她想说些什么，想安慰他一下，但却发现，任何华丽的辞藻，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而无力。
就在这时，周中口袋里的手机，又“叮咚”一声，响起了一条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这声响，打破了房间里那凝重的沉默。
周中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你看，都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也‘发工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微信。消息，是一个备注为“宏图人力-小李”的人发来的。这个人，就是他之前打那些临时工时，认识的一个中介。
周中点开对话框，只见对方发来了一个转账截图，以及一条简短的消息。
【宏图人力-小李】：周同学，你上个月在我们这里做的那些临时工，工资给你结算了哈。一共是650块，己经转到你微信上了，你查收一下。
650块？周中看到这个数字，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啊！
他清楚地记得，上个月，他通过这个中介，接了好几个活儿。有在展会帮忙发传单的，有在仓库帮忙搬货的，还有在奶茶店当临时服务员的……零零总总加起来，按照当初说好的工时和单价，至少也应该有一千块出头的工资。怎么……到手就只剩下650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点开了那个转账记录。确认收款后，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用一种尽可能客气的语气，打字回复道：
【咸鱼周中】：李哥，收到了，谢谢。不过……我想问一下，这个工资，是不是……算错了啊？我这边自己记的账，上个月的总工资，应该是在一千块左右的。
消息发出去后，对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悠悠地回复了过来。
【宏图人力-小李】：哦，是这样的，周同学。因为你是我们这里的临时兼职人员，没有签正式的合同，所以按照公司的规定，我们需要从中抽取一部分作为‘管理费’和‘服务费’。这个……当初跟你说过的吧？
管理费？服务费？
周中看着这几个字，气得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