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管理局的审讯室比安伶想象中要干净。
惨白的灯光打在金属桌面上,映出几道细小的划痕。安伶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轻快得像在弹奏什么曲子。对面负责记录的年轻守卫者第三次抬头看她,眼神里混杂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所以,安小姐,”守卫者清了清嗓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十三街码头?那个时间点,普通市民应该不会……”
“我是记者。”安伶微笑着打断他,从斗篷内袋掏出一张烫金边的记者证,轻轻推到对方面前,“《云莱晚报》社会版。听说黑鼠帮最近在十三街活动频繁,主编派我去碰碰运气。”她眨了眨眼,“你知道的,职业需要。”
守卫者低头看了看记者证,又抬头看了看她。那张证件上的照片确实是她——棕发麻花辫,浅棕色眼睛,笑容甜美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除了……
“但据我们所知,”守卫者犹豫了一下,“黑鼠帮昨晚的交易地点非常隐蔽,连我们内部都只有少数人知道。你是怎么……”
“运气好。”安伶耸耸肩,“我在码头附近采访一个卖鱼丸的老伯,他说最近总有些生面孔在午夜时分出没。”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老伯还说,那些人身上有股火药味,像是刚开过枪。”
守卫者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这个解释天衣无缝——码头确实有个卖鱼丸的老伯,年轻时在军火库工作过,对火药味异常敏感。
记录本很快写满了三页纸。安伶的回答滴水不漏,时间线清晰,连在码头哪个摊位买了杯热茶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守卫者合上本子时,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感谢配合,安小姐。你可以走了。”他站起身,“不过相机和胶卷需要暂时扣留,这是规定。”
“当然理解。”安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少将答应明天给我十五分钟专访……”
“这个你放心。”守卫者点点头,“大天狗少将一向言出必行。”
————
第二天,科技管理局会客室。
大天狗端坐在宽大的橡木桌后,黑色羽翼收拢在背后,边缘的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却不时瞥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己经越过了“三”。
“咚咚。”敲门声响起。
大天狗整了整衣领:“进来。”
门开了,但走进来的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女记者,而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抱着笔记本的瘦弱男孩——正是昨天在编辑部被张德才辱骂的那个实习生。
大天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长、长官好!”实习生紧张得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我是《云莱晚报》的实习记者小林,安伶前辈让我来……”
“她人呢?”大天狗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
小林缩了缩脖子:“前辈说……说她临时有其他采访任务,让我来代替她……”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几度。大天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小林脆弱的神经上。
“她倒是大方。”大天狗冷笑一声,“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独家,就这么让给你了?”
小林的脸涨得通红:“前辈说……说这次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张主任昨天又骂我了,说如果我再拿不到有价值的新闻,就让我滚蛋……安伶前辈说,这次采访一定能帮到我……”
大天狗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昨天码头那个被刀架着脖子还能冷静拍照的女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实习生,突然明白了什么。
“坐吧。”他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十五分钟,有什么问题就问。”
接下来的采访堪称大天狗职业生涯中最诡异的一次。小林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问题——显然是从报社的读者来信中整理出来的。
“第一个问题……”小林推了推眼镜,“少将大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大天狗的脸瞬间黑了。
“第二个问题,您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保养羽毛?”
钢笔在大天狗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第三个问题……”
当小林念到“您睡觉时翅膀是展开还是收拢”时,大天狗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打断:“够了。”
小林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大天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眼前这个小记者扔出去的冲动:“听着,我只回答三个正经问题——第一,科技管理局近期会加强对十三街的保护力度;第二,黑鼠帮余党己经全部落网;第三……”他顿了顿,“告诉你那位安伶前辈,如果她还想要回她的相机,就亲自来见我。”
小林手忙脚乱地记录着,钢笔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
“现在,”大天狗站起身,羽翼微微展开,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小林如蒙大赦,几乎是逃出了会客室。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暗房的红光像凝固的血,将安伶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她正将最后一张底片浸入显影液——浮柯金叶在月光下流淌的妖异光泽,在药水中渐渐显形。门锁传来细微的“咔嗒”声,一道矮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草帽边缘垂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只独眼。那眼罩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工作合心?”女人的声音沙哑带刺,草帽微微抬起,露出嘴角讥诮的弧度。她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随手甩在工作台上。照片里是一座金属防护层层叠叠打开的拍卖高台,主座上是个戴金丝圆墨镜的短发少年,翘着腿,手持一张般若鬼面,笑得像只逮住猎物的狐狸。背景横幅上烫金大字:
逐锦秤运。
安伶眼皮都没抬,指尖却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的脸:“叛徒的行踪断了?”
“多昂那杂种最后进的,就是‘白瓷’。”女人冷笑,草帽阴影下的独眼寒光一闪,“云莱七成当铺的账本,最终都流向同一个人——”
她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照片里墨镜少年的胸口,“般若,典当行的少爷,拍卖会的主子,黑白两道通吃。”
安伶的目光终于从显影液移开,落在女人脸上:“姐,拍卖会的门槛?”
“金叶子,或者够分量的‘故事’。”女人嗤笑一声,草帽下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那是针尖划过帽檐内衬的声音,“你想用记者的嘴皮子撬门?”
“现成的敲门砖。”安伶用镊子夹起刚显影的金叶照片,湿淋淋的影像在红光下妖艳夺目,“云莱人都知道,内阁命科技管理局垄断了浮柯叶片的交易,昨夜却出现在黑鼠帮这群乌合之众手里……这故事的分量,够不够让那位少爷,把秤杆往我这边倾斜一点?”
女人沉默片刻,草帽下传来一声短促的、夜枭般的低笑:“疯子。”她转身,身影几乎要融进暗房浓稠的红色阴影里,“入场券,子时前送到你桌上。”门无声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安伶将般若的照片和金叶特写并排夹起。红光流淌,墨镜后少年玩味的笑意,与浮柯叶片诡谲的金芒相互映照。她摘下橡胶手套,指尖在“般若”的名字上轻轻一叩。
典当行的少爷……该去称称你的斤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