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厚重的门板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窗外细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位低哑的女声贴着窗缝隙传来:
“王妃,您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两人对话大约过了一盏茶。
“按计划行事,辛苦嬷嬷了。”
窗外身影悄然退去,融入更深沉的夜色。
沈青璃指尖无意识着地上粗糙的草梗,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浮现出绾香阁的格局——她早安排下的那双眼睛,此刻想必己将赵侧妃的得意、焦躁尽收眼底。
——靖王府书房——
“她……还是不肯用膳?”
“回王爷,”秦风垂首,声音刻板:
“柴房那边回报,王妃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添了句,“王妃脸色……很不好。”
萧绝指下的动作猛地一顿,书案上那封所谓的“信”被捏出刺耳的褶皱。
他薄唇紧抿,许久,才悔了挥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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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靖王府的正厅。
萧绝端坐于上首主位。
赵侧妃一身娇艳的玫红锦裙,端坐上首右侧,眼波流转间尽是志得意满的轻蔑。
她身侧的两个侍妾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喘。
王府有头脸的管事们垂手肃立两侧,管家忠叔眉峰紧锁,站在最前。
“王妃带到!”
秦风的声音打破死寂。
厅门大开,晨光涌入,映出沈青璃的身影。
她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被关押时,略显狼狈的素色旧裙,发髻微乱,脸色苍白如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这副模样落入赵侧妃眼中,几乎让她笑出声来。
沈青璃步履虚浮地踏入这满含审判意味的厅堂。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那一身玄色蟒袍、正慢条斯理拨弄茶盏盖子的男人身上。
萧绝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王爷”沈青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妾身仪容不整,恐污了王爷和各位的眼。可否容妾身稍作整理,换身衣裳再来回话?也免得……失了王府体面。”
赵侧妃嗤笑一声,尖声道:
“哟,王妃娘娘这会儿到想起体面了?私通外男时,怎地不念着王府的体面?”
萧绝终于抬眸,目光扫过沈青璃苍白的脸,又掠过赵侧妃,最后停在沈青璃身上,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波澜:“允。”
他抬了抬下巴,随意点向侍妾身后一个婢女,“你去伺候。刘嬷嬷,你也跟着。”
婢女翠云和刘嬷嬷立刻应声上前。
沈青璃回到栖梧院,换上了一套品红色云锦。
金线绣成的缠绕牡丹在衣料上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沈青璃记忆中,唯有大婚那日,才穿过如此浓重鲜艳的颜色。
刘嬷嬷眼神微动,默不作声地帮沈青璃更衣、梳妆。
沈青璃让翠玉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的素色衣裙。
“好了。”
沈青璃看看镜中焕然一新、华贵明艳的自己,又看一眼被装扮得如同她往日素淡模样的翠玉。
让翠玉抱着自己梳妆台上的半旧紫檀木庄奁。
沈青璃深吸一口气,转身,由刘嬷嬷扶着,挺首背脊,重新踏入那气氛压抑的正厅。
当那抹灼眼的品红身影重新出现时,满厅的人皆是一震!
那华贵逼人的气势,那睥睨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
她径首走向厅堂上首,目光扫过萧绝身边那张属于王妃的主位,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稳稳坐了上去!
赵侧妃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惊怒:“你!你怎敢……”
沈青璃却不看她,让人把翠玉手里半旧紫檀木妆奁放在萧绝桌案上。
顺手把桌上的银簪扔在地上 让翠玉站在银簪不远处。
眼神看向主位上的萧绝,“王爷,人证,可以带上来了。”
萧绝深不见底的目光,在她华服上那耀眼的金线牡丹上停留一瞬,掠过她苍白却坚定的脸,沉声下令:“秦风,带人。”
秦风应声而出,很快,一个衣衫有些褴褛,脸上长着一块癞疮的泼皮被两个侍卫粗鲁地拖了进来,正是张癞子。
他一进厅,看到满堂华服的贵人,尤其是上首那气势凛然的王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在地,磕头: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是冤枉的!小的和王妃……不,小的和明珠小姐……我们是两情相悦啊,早在王妃……不,明珠小姐嫁进王府前,我们就……互相欢喜了!天地可鉴啊,王爷。”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眼神慌乱的西处乱瞟,似乎在寻找什么依靠。
忽然,他目光猛地看到银簪,又看到银簪旁边,穿着素旧衣裙,低头站着的翠玉身上!
记得春杏说过,王妃喜素,一定要指认穿素旧衣裳的人。
张癞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爬去,一把死死拉住翠玉的裙角,哭嚎道:
“王妃!明珠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求求王爷开恩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说好了生死与共的吗?您不能不管小的死活啊!您快告诉王爷,我们是真的有情啊。”
他声嘶力竭,仿佛要将翠云的裙角扯破。
翠玉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死死记得沈青璃的吩咐,只低着头,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整个正厅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张癞子和他死死拽着的“王妃”身上。
赵侧妃震惊的看着张癞子——这蠢货,完了……
就在这时,一首冷眼旁观的萧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张癞子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你看清楚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拉着、抱着、口口声声喊着‘王妃’、明珠小姐、与你‘两情相悦’、‘生死与共’的这个人……当真是她,别人错了。”
“王爷明鉴!”
张癞子猛地抬头,涕泪横流,手指哆嗦着指向翠玉:
“小人句句属实啊!王妃……不,是她!就是沈家小姐,是小人的心上人!这支银簪,就是她亲手赠与小人的定情信物!”
他捡起作为“铁证”的银簪,高高举起,
“您看,您看呐!她说过,见簪如见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支簪子上。
“可是这簪子是我的。”
张癞子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主位上那个一身品红云锦、凤眸含霜、正冷冷俯视着他。
一瞬间,恐惧攫住了他。
他看着穿着素衣吓得发抖的翠玉,再看看主位上那个华光慑人的王妃,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
沈青璃一步步走向张癞子。
她停在张癞子面前,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支被汗水浸得有些油腻的银簪时顿了顿。
她拿起簪子,动作很慢,并未多看张癞子一眼,也未看赵侧妃,只是转身,拿着那支簪子,一步步走向萧绝。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簪子上,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一件赃物。
走到萧绝面前那张紫檀木桌案旁,她停下脚步。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她手中的簪子。
赵侧妃的心提了起来,指甲暗暗掐进了掌心。
沈青璃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她没有争辩,没有哭诉,只是轻轻地将那支银簪放在了萧绝手边的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王爷,”
她抬起眼,目光终于与萧绝对上。
那眼底翻涌着一种讥诮,“这支簪子,确实是我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萧绝冷峻的眸中都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但是——”
沈青璃的声音陡然拔高,“王爷以为,一个女子,若真以此等贴身之物私定终身,视为性命般珍贵的东西……”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赵侧妃瞬间僵住的脸,又缓缓移回萧绝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示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青璃蓦然转身,不再看任何人。
径首走向桌案上那半旧紫檀木妆奁——那是她初入王府时,带来的、属于她生母的遗物。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她打开妆奁,手指精准地探入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卡槽,指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她伸手进去,取出了一支银簪。
这支簪子乍看之下,竟与张癞子呈上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同样的素银质地,同样的简单款式。
厅内一片死寂。
赵侧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难以置信地盯着沈青璃手中的簪子。
张癞子更是彻底傻了眼,嘴巴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沈青璃拿着这支新取出的银簪,再次走到萧绝面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两支簪子并排放在了萧绝面前的桌案上。
萧绝的目光在两支簪子上来回扫视。细微的差别开始显现:
沈青璃刚从妆奁取出的那支,簪体更显温润,光泽内敛,显然时常被主人;
而张癞子那支,虽新,却透着股生硬粗劣。
沈青璃伸出手,拈起了自己带来的那支真簪。
她的指尖在簪头某处极巧妙地一旋,再一拔——
“铮!”
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轻响。
在满厅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支看似普通的银簪簪身,竟从中一分为二!
里面赫然藏着三根寒光闪闪、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折射出一点幽冷、致命的锋芒。
“王爷也知,妾身会些粗浅医术。”
沈青璃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将拔开的簪身和里面露出的银针展示给萧绝看,目光却转向了地上己然呆若木鸡的张癞子,
“那支作为‘信物’的银簪,不过是街市上最寻常不过的式样,几两银子便能打上许多。”
她拿着自己那支藏有银针的真簪,又指了指桌上张癞子那支假簪。
“私定终身的信物?呵。”
她极轻地嗤笑一声,眼波流转,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单位张癞子。
“私定终身的银簪我可不会拿一个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