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重重一顿,落了地。
“新…新娘子下轿了——!”
轿帘掀开,刺骨的寒风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兜头灌了进来。
沈青璃被两个婆子几乎是拖拽着下了轿,双脚虚软地踩在地面上。
盖头遮挡了视线,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的红。
空气里没有寻常高门大婚应有的熏香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干燥草木的凛冽气息。
脚下铺着的,不是柔软的红毡,触感坚硬微滑,像是…被打磨过的青石板。
两旁本该是喧闹贺喜的人群,此刻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唯有整齐划一的、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又渐渐隐去。
那是甲胄摩擦的声音。
靖王府。活阎王的地盘。
这里弥漫的不是喜气,是杀气。
“哎哟喂,新娘子当心脚下!”
刘氏夸张地叫着,一把扶住沈青璃摇摇欲坠的手臂,那力道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钳制。
耳边只有刘氏故作欢快的、喋喋不休的吉祥话。
“跨火盆,去晦气,红红火火!”
“过马鞍,保平安,一世安稳!”
冗长而压抑的仪式终于到了尽头。
脚下触感微变,空气里那股铁锈和草木的气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稀薄、若有似无的冷冽熏香,丝丝缕缕。
这里,就是新房?
“王爷…王爷稍后就到!新娘子您先坐稳了!”
刘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谄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她扶着沈青璃在床沿坐下,那床铺触手生凉,脚步声响起,不是刘氏的,沉重、稳定,带着金属的铿锵。
是侍卫?
沈青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脚步声只是在门口停驻片刻,便又远去。
确认侍卫离开,刘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即,她凑到沈青璃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我的好王妃,按规矩,这杯酒…得提前预备着,还得您亲自沾沾喜气儿。”
沈青璃盖头下的眉头猛地一蹙。
合卺酒?哪有新娘子独自在房中就喝的道理?
这刘氏…果然没安好心!
王氏的命令,是要确保她“失仪”,最好是在靖王面前丑态百出,坐实她“无福消受”的罪名,死得更快、更“名正言顺”!
一只冰冷的、镶着金边的酒杯,被硬塞到了沈青璃嫁衣袖袍覆盖的手里。
酒气浓烈刺鼻,显然不是寻常合卺酒,里面定然加了料!分量恐怕比花轿里的更猛!
“王妃,您快喝呀!喝了这酒,和王爷长长久久!”
刘氏催促着,另一只手首接伸过来,就要强行掀开沈青璃的盖头灌酒!
就是现在。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盖头边缘、酒气几乎喷到她脸上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沈青璃剧烈地前倾颤抖。
“哎呀!王妃您怎么了?”
刘氏猝不及防,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撞得一个趔趄,手中那杯酒差点泼洒出来。
她下意识地松开钳制,想去稳住酒杯。
沈青璃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借着咳嗽前倾身体的掩护,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一小撮粉末从她紧握的指尖悄然飘落,洒入了刘氏手中那杯摇晃的酒里。
粉末遇酒即溶,消失无踪。
动作完成,她身体软软地靠向床柱,咳嗽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急促而虚弱的喘息。
“真是晦气!”
刘氏稳住身形,低声咒骂了一句,看着杯中似乎毫无异样的酒,又看了看盖头下那“虚弱不堪”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凶光。
“王妃,吉时耽误不得!您快把这酒喝了!”
刘氏彻底没了耐心,一手端着那杯加了料的酒,另一手粗暴地就要去掀盖头,打算强行灌下去!
就在这时——
“吱呀——”
沉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刘氏的动作僵住,她脸上那凶戾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化作了恐惧,身体抖了起来,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王爷!”
刘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来了!
那个传闻中克死三任妻子、冷酷暴戾的活阎王!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那层薄薄的红绸,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没有脚步声。
那人似乎就停在门口,无声无息。
沈青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听到刘氏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终于,沉稳、冰冷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
沈青璃垂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掩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那高大的身影停在了自己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一股极其淡雅、却冷冽的龙涎香气息侵入鼻端,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更危险的血腥铁锈味。
一点冰冷的金属触感,毫无预兆地、轻轻抵在了她盖头的边缘。
是秤杆。象征称心如意的金秤杆。
沈青璃全身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冰冷的金属尖端微微一顿,随即,向上挑起——
沉重的红盖头,倏然滑落!
眼前骤然光亮。
摇曳的烛火有些刺目,沈青璃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一下眼。
随即,她强迫自己抬起眼睑,迎向那目光。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抹浓重的玄色。
玄墨般的衣袍,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暗沉的云雷纹,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再往上,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唇色极淡,透着一股无情的锋锐。
她的视线最终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幽暗如子夜。
瞳孔的颜色是极致的墨黑,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和审视。
烛光映在他眼中,却点不亮丝毫暖意。
他很高,站在那里,便带来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玄色的衣袍更衬得他肤色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
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墨玉冠中,露出的额头和…左边眉骨上一道寸许长的浅色疤痕。
那道疤痕并不狰狞,却像一道封印,将他所有的温度都封存了起来,平添了十分的凛冽与煞气。
靖王萧绝。
活阎王。
沈青璃的指尖在袖中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不能移开视线,不能颤抖,不能流露出丝毫怯懦。
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颌,尽管脸色在脂粉下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杏眼,却因恐惧和决绝,亮得惊人。
西目相对。
死寂在无声的对峙中蔓延。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微小的灯花。
萧绝的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扫过。
从她过于厚重的脂粉,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最后,定格在她左眼眼角下——
那颗在厚重妆容下依然清晰可见的、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上。
沈青璃清晰地看到,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冰冷的审视里,倏然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其锐利的了然。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左眼含痣,泪锁孤星…呵。”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沈青璃的额发,那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相府,当真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