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璃坐在临窗的绣架前,指尖捻着一根银针,针尖在细密的锦缎上穿梭,绣的是一丛风骨嶙峋的墨竹。
小桃端着个红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珐琅掐丝圆盒。
盒盖微启,露出里面凝脂般细腻、色泽娇艳异常的胭脂膏子。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甜腻花香的异样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
“王妃,”
小桃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相府…派人送来的。说是…是宫里新赐下的‘醉芙蓉’,统共才得了几盒,夫人惦记着王妃,特命人送了一盒来。”
沈青璃捻着银针的手,顿了一下。
针尖悬在墨竹的竹节处,凝滞不动。她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绣面上,声音平静无波:
“哦?母亲有心了。”那声“母亲”,叫得毫无温度。
小桃看着那盒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胭脂,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冷。
自打上次芙蓉宴“克死”林娇娇,王妃在王府站稳脚跟,相府那位嫡母王氏就再没送过东西来。
如今突然送来这价值不菲的宫制胭脂…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
“主子…”
小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担忧,
“这东西…奴婢闻着…味儿有点怪。要不…奴婢找个由头,退回去?或者…先找个猫儿狗儿试试?”
沈青璃终于抬起了眼。
眼神扫过那盒艳丽的胭脂,眸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讥诮划过。
她放下针线,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指尖并未触碰那胭脂盒,只是隔着半尺距离,微微倾身,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
那股甜腻花香之下,一丝极淡、却异常尖锐刺鼻的辛涩气息。
乌头碱。
王氏…她的好嫡母,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这盒胭脂,不是示好,是催命符。
手段依旧拙劣,却足够狠毒。
“退回去?”
沈青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指尖轻轻拂过那珐琅盒冰凉的边缘。
“岂不辜负了母亲一片‘心意’?”
她抬眸,看向铜镜中自己清丽却毫无血色的唇,“收下吧。替我…好好谢谢送东西来的人。”
小桃心头猛地一沉,还想再说什么。
对上沈青璃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将那盒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胭脂,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
入夜。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栖梧院主屋的灯火早己熄灭,一片漆黑。
一个纤细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罩房的耳房溜出,贴着墙根的阴影,绕过巡夜的灯笼光晕,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主屋后窗下。
正是白日里送胭脂来的那个相府小丫鬟,名唤柳儿。
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巧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入后窗木栓的缝隙,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撬动。
“咔哒。”木栓被撬开了。
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溜了进去,落地无声。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王妃身上的清冷气息。
柳儿的目标异常明确——梳妆台!
她踮着脚尖,无声地挪到梳妆台前,凭着记忆摸索着,很快找到了最底层的那个抽屉。
她颤抖着掏出另一把更小的铜钥匙——
这是她白日里送东西时,趁小桃转身锁抽屉的瞬间,用藏在指甲里的蜡印偷偷拓下形状,夜里赶制出来的。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
锁开了。
柳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拉开抽屉!
那盒珐琅胭脂盒,赫然躺在里面!
成了!
夫人说了,只要把这盒沾了王妃“毒唇”的胭脂拿回去,就给她弟弟脱了奴籍,再给她一百两银子远走高飞!
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凉的胭脂盒,死死攥在手心。
然而,就在她抓住胭脂盒的刹那——
“嗤啦——!”
一道刺目的火光骤然亮起!
柳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前一花,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
等她惊恐地放下手臂,看清眼前景象时。
沈青璃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三步之外!
身上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如瀑垂落,衬得那张脸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苍白清冷。
她手中,正举着一盏小巧的铜制烛台,跳跃的火焰映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杏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而在沈青璃身侧,站着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侍卫秦风!
他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在柳儿身上。
“深更半夜,”
沈青璃的声音响起,“柳儿姑娘不在耳房安歇,来本妃的妆台…找什么?”
柳儿浑身剧颤,手中的胭脂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娇艳的膏体摔得溅出来一小块。
“王…王妃饶命!”
她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是夫人!是夫人逼奴婢的!她抓了奴婢的弟弟!说…说奴婢不把您用过的胭脂拿回去,就…就打断他的腿!奴婢…奴婢实在没办法啊!王妃饶命!饶命啊!”
她语无伦次,将王氏的毒计和盘托出。
沈青璃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摊溅开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胭脂膏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母亲…还真是煞费苦心。”她轻轻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秦风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柳儿:“王妃,此等背主行窃、图谋不轨的贱婢,如何处置?”
沈青璃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蹲下身,用丝帕捻起地上那一点点沾了灰的胭脂膏,凑到鼻尖,再次极其细微地嗅了嗅。
“处置?”
她站起身,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她既是母亲派来‘送礼’的,自然要…原物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