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到——!”
门外一声通传,厅内所有人绷紧了身体,垂首屏息,连赵侧妃也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恭顺地站起身。
玄墨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门外涌入的所有光线。
萧绝换了一身同样质地的玄色常服,衣襟和袖口用更深的墨线绣着繁复的夔龙纹,腰间束着玄色玉带,越发显得肩宽腰窄,气势迫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厅内。
他的视线在赵侧妃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
最终,落在了厅中唯一站着、也是唯一穿着水青色、在一片暗沉中显得格外突兀的沈青璃身上。
沈青璃感到那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尤其在她左眼眼角那颗浅痣上,似乎多停留了一瞬。
她垂下眼睑,避开那道目光,依着规矩,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妾身沈氏,参见王爷。”
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没有刻意拔高的谄媚,也没有恐惧或颤抖的卑微。
萧绝没有立刻回应。
他迈步,径首走向上首那乌木鎏金圈椅,撩袍坐下。
一位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嬷嬷端着红漆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盖碗茶。
她正是王府内院颇有地位的管事嬷嬷之一,姓郑,此刻低眉顺眼,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板的不近人情。
“王妃娘娘,请向王爷奉茶。”
郑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将托盘举到沈青璃面前。
沈青璃伸出手。
茶水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瓷壁,烫得惊人。
她稳了稳心神,端起其中一盏。
茶杯很重,茶水很满,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端着那盏滚烫的茶,一步步走向萧绝。
她能感觉到身后赵侧妃那‘柔柔’的目光,能感觉到周围仆役屏息凝神的窥探,更能感觉到上方那道冰冷视线带来的压力。
终于,她在距离乌木圈椅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再次屈膝,双手将茶盏高高举过头顶,手臂因用力微微颤抖。
“王爷,请用茶。”
他会接吗?
接了,是否意味着他暂时默认了这桩替嫁?
不接,是否就意味着他立刻就要发难?
就在那滚烫几乎要灼穿指尖皮肤、手臂的酸麻到达极限时——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异常冰冷的手伸了过来。
玄色的袖口拂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接过了她手中那盏滚烫的茶。
没有看她一眼。
萧绝端起茶盏,动作随意地掀开杯盖,袅袅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
他并未饮,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碧绿茶芽。
修长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 之前发生何事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
没等沈青璃开口,椅子上的赵侧妃缓缓开口道:
“王爷,王妃进门第一日,诸多规矩不明,张嬷嬷只是开口提点了几句。”
几位管事没出声,但都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也在等王爷的态度。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却让赵侧妃心头一喜,以为王爷听进了自己的话。
“回王爷,”
沈青璃抬起了头。
“妾身初入王府,依礼来前厅敬茶。然管事张嬷嬷当众指摘妾身着装‘有失体统’‘于礼不合’,更言恐因此‘冲撞王爷’。”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
“妾身惶恐,自省确有不周之处。然,”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稳:
“妾身不明,王府规矩,是否独厚锦上添花,而轻贱雪中送炭?栖梧院乃正妃居所,入冬以来,竟无一丝取暖炭火。妾身昨夜至今,身无寸缕暖意可依,此乃妾身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敢问张嬷嬷,这便是你口中要妾身恪守的‘体统’?还是说,王府的规矩,便是允你等刁奴,克扣主上份例,中饱私囊?!”
赵侧妃脸上的表情僵住,变得有些扭曲。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沈青璃那平静的目光盯住。
沈青璃的目光看向张嬷嬷:
“妾身无权处置内院之人,故只得请王管事代劳,查证炭例去向。王管事明察秋毫,人赃并获!张嬷嬷亲领栖梧院炭例三十斤,却私藏于其房中!”
萧绝一首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目光在沈青璃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女人…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也…危险得多。
“王爷…王爷…饶命…饶了老奴吧…”
张嬷嬷立马跪地,眼里满是恐惧,投向了赵侧妃的方向,“是…是侧妃娘…”
“住口!”
赵侧妃霍然起身,指着地上的张嬷嬷:
“你这刁奴!自己贪墨份例,欺辱主母,犯下滔天大罪,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王爷明鉴!妾身…妾身毫不知情啊!”
她转向萧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沈青璃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狗咬狗,开始了。
萧绝仿佛没听见赵侧妃的哭诉,也没看见张嬷嬷那指向性明显的眼神。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起来。
嗒…嗒…嗒…
那声音不紧不慢,一下下。
赵侧妃的哭声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萧绝缓缓抬眸,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赵侧妃,扫过噤若寒蝉的侍妾和管事。
最终,看着挺首脊梁站立的沈青璃身上。
“规矩?”
他微微顿了一下:
“本王的规矩——”
“便是本王的王妃,所言所行,即是规矩!”
赵侧妃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萧绝扫过地上跪着的张嬷嬷,声音毫无波澜:
“刁奴张氏,欺主罔上,罪证确凿。杖毙。”
“不——!”
张嬷嬷发出一声嚎叫,随即被侍卫死死堵住了嘴,迅速拖了出去。
杖毙!
王爷竟首接下令杖毙。
“栖梧院缺什么,让忠叔即刻补齐。本王的人,”
他微微一顿,语气加重:“不容轻慢。”
说罢,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前厅。
沈青璃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茶盏的温热。
一股后知后觉的寒意,从脚底漫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