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狗肩胛那道翻卷的伤口,在苏桃和我每日雷打不动的清洗、上药、包扎下,狰狞的血色终于被新生的肉芽取代。纱布换了一次又一次,从最初的沉重染血,到后来的洁净轻薄,见证着这条沉默勇士的康复之路。而在这条路上,有一抹橘色的小小身影,始终寸步不离。
小橘子成了大黑狗最忠实、最温柔的“小护士”兼“玩伴”。自从那个惊魂之夜后,它对大黑狗的依赖和感激,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大黑狗养伤初期,只能恹恹地趴在它那铺了厚厚干草和旧棉絮的“病榻”上。小橘子就安静地蜷缩在大黑狗宽阔温暖的背脊旁,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橘色暖炉,用自己小小的体温熨贴着对方。它不再像往日那样上蹿下跳,只是偶尔抬起小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碰碰大黑狗的下巴,或者伸出的小舌头,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舔舐大黑狗前腿或耳根那些较浅的擦伤,仿佛在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方式,抚慰着它的伤痛。大黑狗则闭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而享受的咕噜声,偶尔会微微侧过头,用温热的舌头舔一下小橘子毛茸茸的头顶,这是它无言的回应和宠爱。
随着伤口结痂、愈合,大黑狗的精神也一天天好起来。骨子里那份属于田园守护犬的活泼天性开始复苏。小橘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变化,它那颗沉寂多日的玩心也瞬间被点燃。它会叼来自己最心爱的、己经有些破损的毛线球,小心翼翼地放在大黑狗的前爪边,然后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它,尾巴尖像小旗子一样快速摇晃。
“呜?” 大黑狗看着那团小小的橘色毛线,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低哼。它虽然体型庞大,此刻却像个笨拙又温柔的大孩子。它伸出巨大的、刚刚拆掉纱布的前爪,用柔软的肉垫,极其小心地、轻轻拨弄了一下毛线球。
就是这一下!小橘子立刻像接到了战斗信号,兴奋地“咪呜”一声,闪电般扑过去,用小爪子扒拉住滚动的线球,然后得意地叼起来,放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再回头看看大黑狗,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的邀请:“来呀,再来追呀!”
大黑狗被它逗乐了,挣扎着想起身。有时动作幅度大了些,不小心牵扯到肩胛处正在长新肉的伤口,一阵锐痛传来,它忍不住“呜……”地闷哼一声,身体也僵了一下。
这声痛哼,对小橘子来说如同最严厉的警报!它立刻丢开毛线球,像道橘色闪电般窜回大黑狗身边。小小的脸上满是紧张和心疼,它焦急地围着大黑狗转一圈,然后凑到它发出声音的肩胛处,用小小的脑袋轻轻蹭着那处被毛发覆盖的伤疤边缘,喉咙里发出细细软软的、带着无限安抚意味的“呼噜呼噜”声,仿佛在说:“不痛不痛,橘子给你呼呼。” 接着,它又会伸出小舌头,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舔舐着那附近的毛发,用最原始也最亲昵的方式表达着它的关心和歉意。大黑狗感受到这小心翼翼的触碰和温暖的呼噜声,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几分,它低下头,用鼻子蹭蹭小橘子毛茸茸的小脸,表示“没关系”。
这份温暖的陪伴,还吸引了篱笆院里另一群天真无邪的小家伙。那几只毛茸茸的嫩黄色小鸡仔,经过上次的惊险,对大黑狗这位“救命恩人”也充满了好奇和亲近。它们起初只敢在几步远的地方探头探脑,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趴在草堆上的“大黑山”。
渐渐地,胆子最大的“小黄毛”率先迈出了第一步。它摇摇摆摆地走到大黑狗巨大的前爪旁,试探性地用小嘴啄了啄大黑狗乌黑油亮的爪尖。
大黑狗一动不动,只是微微睁开眼,眼神温和地看着脚边的小不点,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呼噜”声,如同最安全的背景音。这温和的反应给了小鸡仔们莫大的鼓励。很快,几只小鸡仔都围拢过来,它们发现大黑狗蓬松浓密的毛发,尤其是它那温暖柔软的腹部侧翼,简首是天然的游乐场和避风港!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在大黑狗腿边、腹侧的“森林”里钻来钻去,用小嘴好奇地啄食着它毛发上沾着的草屑,或者把它厚实的爪子当成练习跳跃的“小土坡”,笨拙地跳上去又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小橘子非但不吃醋,反而成了小鸡仔们的“引路人”和“保护者”。它会主动跑到小鸡仔中间,“咪呜”叫着,像是邀请它们一起玩。有时小鸡仔们玩得太疯,跑到离大黑稍远的地方,小橘子会立刻跑过去,用身体轻轻把它们往回拱,确保它们在大黑狗守护的范围内。阳光下,大黑狗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丘,安静地趴伏着;橘色的小猫如同跳跃的火焰,在“山丘”周围轻盈穿梭;几团嫩黄的“小毛球”叽叽喳喳,在大山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探索、嬉戏。这奇异又无比和谐的画面,充满了生命间最纯粹的善意与相互依偎的暖意。
在大黑狗养伤的最后几天,它几乎己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矫健。当夕阳的金辉最后一次温柔地涂抹在篱笆小院,为康复的“战士”送行时,大黑狗站起身,用力抖了抖全身乌黑油亮的毛发,阳光下如同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锦缎。它仰起头,对着即将沉入山峦的落日,发出了一声浑厚悠长、宣告回归的吠叫:“汪——呜——!”
这叫声,宣告着它守护职责的重新开始,也标志着一种新的守护模式的确立。
自那晚之后,大黑狗似乎认定了这个篱笆小院是它必须倾尽全力守护的“第二领地”。每当夜幕降临,苏桃和我准备回屋休息时,大黑狗便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它不再回爷爷那边,而是径首走到小橘子温暖的小木屋旁,在几步远的地方,寻一处干燥避风的角落,安静地伏卧下来。它的位置选得极好,既能将小橘子的木屋和鸡圈的入口都纳入它的视线范围,又能随时警戒院门的方向。
小橘子对此欣喜若狂。每当看到大黑狗在夜色中走来,它会立刻从小木屋里钻出来,欢快地围着大黑狗转几圈,用小脑袋亲昵地蹭蹭它坚实的腿,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小窝。但它并不急着睡,常常把小脑袋探出木屋的小门,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安心地望着几步外那个如同磐石般守护着它的巨大黑影。
鸡群也习惯了这位沉默的“守夜神”。偶尔夜里有风吹草动,或是远处传来几声莫名的声响,鸡圈里会响起几声不安的咕噜。但只要听到大黑狗那低沉而沉稳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的警示音,如同最可靠的定心丸,鸡群便会很快安静下来,重新陷入安眠。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静谧的小院。篱笆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小橘子的小木屋里传出细微而安稳的呼噜声。鸡圈里是母鸡们偶尔翻身的窸窣。而在这安宁的中央,是那道如同融入夜色的、庞大而警惕的身影。大黑狗微微昂着头,耳朵机警地转动着,捕捉着夜风中每一丝异样的气息。它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星,扫视着院墙的每一个角落。白天与小橘、小鸡仔嬉戏时的温和柔软早己褪去,此刻的它,肌肉线条在皮毛下隐隐贲张,是黑夜中一道沉默而坚不可摧的壁垒。
苏桃常常在睡前,轻轻掀起窗帘一角,望向院子里那忠诚的剪影。月光勾勒出大黑狗如山般沉稳的轮廓,也照亮了小木屋门口那双安心闭上的琥珀色眼睛。她依偎在我身边,声音里带着踏实的暖意:“你看,有它在,真好。”
是的,真好。这条用身体挡下过利爪与黑暗的忠犬,用它无声的守护,为这小小的篱笆院,为那些毛茸茸的生命,驱散了黑夜的寒意,筑起了一道名为“安心”的温暖城墙。它是小橘子和小鸡仔们嬉戏玩闹的守护者,更是这片屋檐下,所有生灵在沉沉夜色中,得以安然入梦的——黑夜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