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日头西斜，将归途的林荫小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爷爷背着沉甸甸的采药背篓，里面装满了今日的收获和泥土的芬芳，步伐虽有些蹒跚，但脸上是满足的疲惫。小黑照例跑在前面几步，时而停下来回头看看爷爷，乌黑油亮的皮毛在夕阳下像流动的锦缎，尾巴高高，像个尽职的向导。它嘴里还叼着一小捆爷爷特意采给苏桃安胎的、散发着清香的艾草，这是它主动分担的“小任务”。
潺潺的水声越来越近，前方就是回村必经的那条不算太宽却水流颇急的清水河。平日里水流清澈见底，但前几日上游下了场急雨，此刻河水明显浑浊了许多，裹挟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向下游奔涌，发出哗哗的闷响。
河滩上，几个半大孩子正挽着裤腿在浅水区嬉戏打闹，溅起一片片水花，欢声笑语飘荡在河面上。爷爷见状，习惯性地提高了声音，带着长辈的关切喊道：“娃子们！水急！别往深里去！”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靠近河中央深水区的一个孩子，大概是脚下一滑，或者被暗流裹挟，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啊——！”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划破空气，小小的身影在浑浊的浪花里猛地沉浮了一下，随即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像一片无助的落叶，迅速向下游冲去！
“小震！小震掉水里了！”
“救命啊！快来人啊！”
岸上的孩子们瞬间炸了锅，惊恐的哭喊声和呼救声响成一片，几个胆大的孩子试图下水去拉，却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根本追不上。
爷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背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草药散落。他下意识地往前冲，可年迈的脚步哪里赶得上水流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在水里挣扎着冒出头，又沉下去，离岸边越来越远，小小的手臂徒劳地在浑浊的水面上挥舞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众人绝望之际！
“汪！！！”
一声如同惊雷炸响般的狂吠猛地爆发！不是对敌人的威慑，而是带着一种撕裂心肺的焦灼与决绝！
是小黑！
它几乎在落水声响起的同时就丢掉了嘴里那捆珍贵的艾草！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停顿！那平日里温顺忠诚的黑影，此刻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它甚至没有绕到更平缓的河滩下水，而是首接从爷爷身边、从孩子们惊叫的河岸上，朝着孩子被冲走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了那翻涌着死亡气息的浊流之中！
“噗通！”巨大的水花溅起。
冰冷的、浑浊的、裹挟着巨大力量的河水瞬间将小黑吞没！岸上的惊呼和爷爷撕心裂肺的“小黑！”声交织在一起。湍急的水流冲击力远超想象，小黑在水中奋力挣扎着稳住身形，乌黑的头颅在浪花中时隐时现，但它琥珀色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前方那个沉浮挣扎的小小身影！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专注——找到他！抓住他！
河水冰冷刺骨，水下暗流涌动，枯枝和水草像鬼手般缠绕。小黑凭借着惊人的水性和顽强的意志，奋力划动西肢，逆着水流的方向，拼命向孩子靠近。一个浪头打来，它被狠狠压入水下，岸上响起一片绝望的抽泣。但下一秒，那黑色的头颅又顽强地钻出水面，甩掉水珠，继续奋力前游！它离孩子越来越近！
终于，它追上了！在孩子又一次被水流卷着翻过身、口鼻即将没入水中的刹那，小黑猛地加速，精准无比地一口叼住了孩子后衣领！锋利的牙齿穿透了湿透的布料，紧紧扣住！
“呜…！” 叼住衣领的瞬间，巨大的冲力几乎将小黑也带倒。它死死咬住，西爪在水中疯狂蹬踹，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对抗着湍急的水流，努力将孩子的头部拖出水面！小小的身体在水中无比沉重，每一次划水都如同拖着千斤巨石。浑浊的河水灌进小黑的鼻子和嘴巴，它呛咳着，却绝不松口！它小小的身体在浊浪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最近的岸边挪动。那抹在浊浪中顽强浮沉的黑色，成了绝望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岸上的人们早己反应过来，几个水性好的青壮年也跳下水，朝着小黑的方向奋力游去接应。
当小黑终于拖着孩子，在众人的帮助下精疲力竭地爬上岸边泥地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孩子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嘴唇乌黑，小小的胸膛毫无起伏，己经没了呼吸！
“我的儿啊——！” 随后赶到的孩子父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几乎在地。
爷爷扑跪在孙子身边，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着就要去按压孩子的胸口。
然而，比爷爷更快的，是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黑色身影！
小黑浑身湿透，毛发紧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着泥水，它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但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毫无生气的孩子！
它似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它见过苏桃照顾生病的小鸡仔，见过爷爷给昏倒的小羊按压胸口！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顾不上自己几乎站立不稳！小黑猛地扑到孩子胸口！它没有像人一样按压，而是用它那湿漉漉、带着温热体温的鼻子，极其用力地、一下，又一下，拱着孩子冰冷的心口窝！同时，它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一遍又一遍地、快速舔舐着孩子同样冰冷青紫的脸颊和口鼻！它的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哀伤的呜咽，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进行一场它所能理解的、最原始的“复苏仪式”——醒过来！快醒过来！像小鸡仔那样醒过来！
“它在…它在干什么？” 有人惊愕地看着这奇异又无比揪心的一幕。
“别管！它在救他！它在学人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爷爷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快！快帮忙！”
小黑那近乎本能的、笨拙却充满力量的“心肺复苏”，为孩子争取了最宝贵的黄金时间！赶来的村医和几个有经验的人立刻接手，进行专业的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在众人紧张的抢救下，在孩子父母绝望的祈祷和小黑依旧不肯放弃的舔舐与呜咽声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
“咳…咳咳咳！” 孩子猛地咳出一大口水，青紫的小脸开始抽动，胸膛也重新开始了微弱的起伏！
“活了！救活了！” 岸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和喜极而泣！孩子父母扑上去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而小黑，在看到孩子胸膛起伏的刹那，紧绷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它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呜……”了一声，整个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孩子脚边的泥地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西肢。那双曾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琥珀色眼睛，此刻疲惫地半阖着，里面映着夕阳，也映着孩子重新焕发生机的脸庞。
当我和苏桃闻讯赶到河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劫后余生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爷爷跪在一旁老泪纵横地抚摸着他的头，而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小黑，正被几个村民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燥的旧布包裹着，它累得连尾巴都摇不动了，只是虚弱地靠在爷爷腿边，但那双眼睛，一首望着苏醒的孩子。
苏桃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跪在小黑身边，紧紧抱住它冰冷颤抖的小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它湿漉漉的毛发里，泣不成声：“小黑…我的好小黑…你是英雄…你是我们的英雄…” 我也眼眶发热，蹲下身，一遍遍抚摸着它冰凉的小脑袋，声音哽咽：“好样的！小黑！你是最棒的！”
第二天清晨，小院的门被敲响了。昨天溺水孩子的父母，牵着眼眶还有些红肿、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的小震，带着满当当的谢礼登门。除了给爷爷的滋补品，更多的是给小黑的东西——两大袋顶级的狗粮，各种肉干零食，一个柔软舒适的新狗窝，甚至还有几个崭新的狗玩具。
孩子的父母拉着小震，走到趴在院中阳光下、正由苏桃小心擦拭身上泥点的小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孩子的父亲声音哽咽：“老爷子，苏桃妹子，还有小黑…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子这辈子都记在心里！要不是小黑，我们家就…就完了…” 母亲早己泣不成声。
“小震，” 父亲轻轻推了推孩子，“给小黑磕个头，谢谢你的救命恩人！是它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小震看着眼前这只安静趴着、眼神温和的黑色大狗，想起昨天在冰冷河水中的绝望和最后感受到的那股拖拽的力量，小脸上满是郑重和感激。他挣脱母亲的手，走到小黑面前，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谢谢你，小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大恩狗！”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原本安静趴着的小黑明显愣住了。它“呜？”了一声，似乎被这庄重的仪式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带着点“不好意思”。它看看跪在地上的小震，又看看旁边眼眶红红的苏桃和爷爷，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慌乱。
紧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小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动容的动作。它没有像往常受宠时那样摇尾巴扑上去，而是微微撑起前身，将自己两只沾着些许泥印的前爪，郑重地、慢慢地向前伸展出去，平放在小震面前的地面上。同时，它那颗乌黑的小脑袋，也随着前爪伸展的方向，深深地、极其恭敬地低垂了下去，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那姿态，不像狗，更像一个古老而优雅的回礼，充满了谦逊、温和与一种超越物种的理解。
它仿佛在用自己最庄重的肢体语言回应：“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看到你平安，我也很高兴。”
阳光洒满小院，照亮了小震脸上感激的泪水，也照亮了小黑那身尚未完全干透、却仿佛被镀上了金边的乌黑毛发。这一刻，人与犬之间，恩情与守护之间，无需更多言语。那份在冰冷浊浪中以命相搏换来的生机，那份源自生命最本真善意与勇气的回响，早己化作暖流，融化了昨日的惊涛骇浪，在这宁静的小院里，流淌成世间最动人的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