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山间的薄雾,屋外枝头的麻雀刚刚开始第一声啁啾,爷爷的卧房里,便有了动静。不是爷爷的咳嗽声,也不是他起床的窸窣声,而是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刻意压抑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如同气音的“呜呜”声。
是小黑!!!它总是比爷爷醒得更早。此刻,它正站在爷爷的床前,微微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在朦胧的晨光里亮得惊人,专注地盯着爷爷放在床尾的那双沾着泥点、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千层底布鞋。它似乎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爷爷翻身的时间,当爷爷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睁开眼时——
“呜?” 小黑立刻发出一声轻快又带着询问意味的低哼,小尾巴像上了发条般快速摇晃起来。它不再犹豫,轻巧地凑过去,张开嘴,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叼住其中一只布鞋的后跟——绝不会弄脏鞋面,也不会留下齿痕——然后迈着小碎步,稳稳当当地把鞋子叼到床沿边,轻轻放下。紧接着是第二只。两只鞋子并排摆放得整整齐齐,鞋尖正对着爷爷下床的方向。做完这一切,它便端端正正地坐在鞋子旁边,仰着小脑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爷爷,喉咙里发出邀功般的、细小的呼噜声,仿佛在说:“爷爷,鞋在这儿,快起来吧!”
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慈祥的菊花。他伸手揉了揉小黑光滑的小脑袋:“好小子,真勤快!比闹钟还管用!” 小黑被夸得尾巴摇得更欢了,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爷爷粗糙的手心。
上山采药的准备工作,更是小黑展现“小管家”本色的舞台。当爷爷拿起那个磨得油亮的旧背篓时,小黑早己等在旁边。它知道这个背篓意味着征程的开始。它不会贸然去叼沉重的背篓(它试过一次,差点把自己带倒),而是灵巧地叼起爷爷随手放在旁边小凳上、准备装进背篓里的一个小布包(里面通常是干粮、水壶和小工具),稳稳地放进背篓底部。有时爷爷忘了带擦汗的毛巾,小黑会跑到晾衣绳下,跳起来够到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毛巾,叼过来塞进背篓。它像个最细心的助手,帮爷爷查漏补缺。
崎岖的山路上,小黑不仅仅是向导和护卫,更是个眼明手快的“小助手”。爷爷专注于辨认峭壁石缝间的草药,有时挖出一株珍贵的药材,需要小心放置。不等爷爷弯腰,小黑己经凑到近前,它似乎能分辨爷爷眼神的落点。当爷爷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带着泥土芬芳的何首乌放在地上,准备清理根须时,小黑便会轻轻叼起旁边一片宽大干净的树叶,放在爷爷手边,方便他包裹药材。若是挖到根须细碎的草药,需要轻拿轻放,小黑便蹲在一旁,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绝不去碰触,只是偶尔伸出小爪子,轻轻按住被风吹起的草叶,防止它们刮到药材。
最令人动容的是下山。爷爷背着越来越沉的背篓,步履难免蹒跚。这时,小黑便不再只顾着在前面探路。它会放慢脚步,紧紧跟在爷爷身侧。当爷爷停下歇息,放下背篓时,小黑便立刻凑到背篓旁,仔细嗅闻。它总能精准地找到那些最轻便、又不易被压坏的小捆草药——比如晒干的蒲公英、或者扎好的车前草——然后极其小心地用牙齿叼住捆扎的草绳,轻轻往外拖拽。它努力地昂着头,迈着小碎步,把那小捆草药叼在嘴里,跟在爷爷身后,一步一步往家走。虽然它叼走的重量对爷爷的背篓来说微不足道,但那份分担的心意,那份“爷爷太重了,小黑帮你拿一点”的体贴,却重逾千斤。爷爷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努力叼着草药、走得一本正经的黑色身影,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暖意。
回到小院,小黑的工作远未结束。它知道爷爷累了。它会抢先一步跑进屋,目标明确地奔向堂屋角落里那张爷爷专属的、被磨得光滑锃亮的竹藤椅。它叼住椅腿,使出吃奶的劲儿,发出“嗯嗯”的用力声,一点点、一点点地把椅子拖拽到院中阳光最好、最通风的位置。然后,它会跑回爷爷脚边,轻轻蹭蹭爷爷的裤腿,再跑回椅子边,仰头看着爷爷,眼神里充满了催促:“爷爷,坐这儿歇歇!”
当爷爷舒舒服服地坐在藤椅上,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时(他的老烟袋可能顺手放在窗台或背篓里了),小黑早己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它的小鼻子灵敏异常,循着爷爷身上那股熟悉的烟丝味,很快就能在窗台角落、或者背篓夹层里找到那个磨得发亮的铜烟锅和老羊皮烟袋。它叼着烟袋杆(绝不会咬到烟锅),稳稳地跑回来,轻轻把烟袋放在爷爷摊开的手掌里。有时还会顺带把放在旁边小桌上的火柴盒也一起拱到爷爷手边。
晾晒草药更是小黑乐此不疲的“工作”。苏桃在院里铺开干净的竹席或苇帘,爷爷把采回来的草药分类摊开。小黑便化身最勤快的“搬运工”。它叼起一小把爷爷分好的、需要晾晒的枝叶或根茎,摇着小尾巴,颠儿颠儿地跑到竹席上,学着爷爷的样子,轻轻放下,还用鼻子拱一拱,试图把它们摊得更均匀些。有时风大,吹起了席子边缘的草药,小黑会立刻冲过去,用爪子按住,或者把被吹散的草药重新叼回原位。它昂着小脑袋,在铺满草药的席子间来回巡视,神情专注得像个监工,确保每一片叶子都晒到太阳。阳光洒在它乌黑油亮的皮毛上,也洒在那些被它小心翼翼搬运、守护的草药上,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小黑身上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夕阳西沉,给小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晖。爷爷坐在藤椅上,惬意地抽着烟袋锅,烟雾袅袅。小黑安静地趴在爷爷脚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耳朵却依旧机警地微微转动着,听着院外的动静。它身上还沾着一点草药的碎屑,小爪子上带着泥土的痕迹。
苏桃端着一杯热茶出来,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眼眶微微发热。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黑温暖的小脑袋:“我们小黑呀,真是爷爷最贴心的小管家,最勤快的小保镖。” 小黑享受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用小脑袋蹭了蹭苏桃的手,又轻轻碰了碰爷爷的布鞋。
爷爷磕了磕烟灰,布满老茧的大手落在小黑光滑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动作缓慢而充满温情。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劳作后的疲惫,更是被无微不至照顾着的安然与深深的慰藉。无需言语,这静谧黄昏里一人一狗相依相伴的剪影,便是“家人”二字最温暖、最踏实的注脚。小黑用它那纯粹如黑曜石般的忠诚和与生俱来的灵性,将“守护”与“照料”化作了日常里最动人的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爷爷的暮年时光。它不仅是爷爷跋涉山林的守护者,更是他柴米油盐、晨昏起居中,最不可替代的、温暖的小小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