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霜尚未在古易居的黛瓦上凝实，晨光熹微，空气清冽如冰泉。院中那株老梅虬枝盘结，枝头己悄然鼓胀起米粒大小的花苞，蕴着寒香。苏桃指尖流淌的《梅花三弄》也带着几分料峭中的清坚。我正带着几个学生，在院墙根下加固入冬前最后几处篱笆，锄头敲打木桩的“笃笃”声，惊飞了草窠里几只觅食的麻雀。
突然，一阵急促、惊恐、混杂着尖锐稚嫩与嘶哑哀绝的咩叫声，如同碎裂的冰凌，刺破了这宁谧的晨光，从院墙外那片向阳的、枯草伏倒的山坡方向猛然传来！
“咩——！咩咩——！咩嗷——！”
那声音并非孤鸣，而是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有成年山羊凄厉的嘶叫，更有无数幼崽惊恐欲绝的稚嫩哭喊！紧随其后的，是山石滚落、枯枝断裂的“哗啦”脆响，以及某种沉重兽类压抑着兴奋的低吼和利爪刨地的“嚓嚓”声！
小黑墨玉瞬间竖起耳朵，朝着山坡方向爆发出激烈的狂吠，身体紧绷如弓。小“橘团”从暖和的窗台上弹起，炸着毛跃上墙头，碧绿的瞳孔死死盯住声音来处。“大将军”公鸡扑棱着翅膀飞上柴垛，昂起朱红的冠冕，发出高亢急促的警戒啼鸣！坤灵巨大的头颅抬了起来，温润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追风不安地刨着前蹄。离羽缩回吊篮深处。连潜渊池水面，也荡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是羊！野山羊群！听这动静，怕是被狼群围了！”爷爷丢下手中的刻刀，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如鹰，声音带着山民对弱肉强食法则的洞悉和一丝急迫，“快！拿火把！响器！”
我和学生们丢下工具，冲向柴房。苏桃也快步走到院门边，一手护住腹部，凝神倾听。山坡上的混乱愈演愈烈！山羊惊恐绝望的咩叫一声紧过一声，伴随着狼群狡诈凶狠的嗥叫、扑咬的沉闷撞击声、幼崽被拖拽的凄厉哭喊！枯草被剧烈踩踏，扬起一片黄尘！
“快开门！”爷爷当机立断，手中己抄起一把沉重的铁叉。
沉重的院门被猛地拉开！
晨光涌入，照亮了山坡上触目惊心的一幕：一小群约莫七八只的野山羊，正被五六只毛色灰黄、眼神凶残的野狼围困在一处嶙峋的石壁下！石壁上方陡峭，下方是乱石坡，羊群己无路可逃！
一只体型最为健硕、弯角如古铜短刀的黑色头羊，正挡在羊群最前方，低伏着头，将一对锋利的弯角对准不断逼近的狼群，前蹄焦躁地刨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低沉威胁的“咩嗷”声，浑身肌肉绷紧如岩石。它身后，几只成年母羊惊恐地将几只瑟瑟发抖、毛色绒白的小羊羔死死护在腹下。一只体型稍小的母羊显然己遭毒手，倒在血泊中，脖颈处血肉模糊，一只灰狼正贪婪地撕扯着她的后腿！另外几只狼则呈扇形散开，龇着森白獠牙，涎水顺着口角滴落，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围困的羊群，喉咙里滚动着兴奋而残忍的低吼，正步步紧逼，缩小着包围圈！一只胆大的灰狼猛地一个前扑，试图绕过头羊的防御！头羊暴怒地低头猛冲，弯角狠狠撞在那狼的肩胛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灰狼吃痛哀嚎着滚开，但更多的狼趁机逼近，羊群的防线岌岌可危！几只小羊羔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只是紧紧依偎在母亲颤抖的腿边。
“畜生！滚开！”爷爷须发皆张，怒喝如雷！他猛地将手中点燃的火把狠狠掷向狼群！
“呼啦！”燃烧的松枝带着炽热的威胁飞向狼群！
与此同时，我和学生们奋力摇动手中的粗竹响器！
“啪！啪啪啪！” 一连串巨大、沉闷、如同爆竹炸响般的脆裂声骤然在山坡上爆发！
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巨响，瞬间打破了狼群狩猎的节奏！撕扯母羊尸体的灰狼被惊得猛地跳开！围逼的狼群也惊恐地后退、了尾巴，幽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火光和人类本能的恐惧！头狼发出一声短促而愤怒的嗥叫，似乎在权衡利弊。
古易居众人的出现，如同绝境中投下的救命稻草！那只浴血奋战、浑身颤抖的头羊，猛地抬起头，它那双琥珀色、此刻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弥漫的尘烟和血腥，首首地望向院门口那几个手持武器、火光跳跃的人影！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深重的悲恸（望向血泊中的同伴），以及一种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不顾一切的希冀！它甚至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狼群威胁，朝着院门方向，发出一声凄厉、哀绝、如同泣血般的求救长鸣：
“咩——嗷——！！！”
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怆力量！
这声泣血的求救长鸣，成了压倒狼群意志的最后稻草。头狼不甘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猎物，又忌惮地看了看山坡下严阵以待的人类和那跳跃的火光，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怨毒的嗥叫，猛地转身，率先窜入山坡另一侧的灌木丛中。其他几只狼也立刻放弃围攻，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紧随其后，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山坡上一片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
惊魂未定的羊群瞬间下来。那只黑色的头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席卷而来，它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前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冰冷的乱石地上。它依旧昂着头，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带着血沫的呜咽。几只幸存的成年母羊惊魂未定地聚拢在头羊身边，用头轻轻蹭着它，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咩叫。几只毛茸茸、吓得魂不附体的小羊羔，这才敢从母亲腹下探出头，发出细弱颤抖的哭喊。
爷爷和我迅速冲上山坡。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酸。那只牺牲的母羊惨不忍睹。头羊的肩胛和肋侧，赫然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鲜血浸透了它黑色的皮毛，显然是为保护族群与狼群近身搏斗时留下的。其他几只成年羊也或多或少带着轻伤，惊魂未定。
“造孽啊…”爷爷低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深切的悲悯。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轻柔地触碰头羊肩胛处最深的伤口。头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却并未反抗，只是用那双疲惫而哀伤的琥珀色眼睛，信任地望着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