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几乎是一路跑回他那间鸽子笼出租屋的,反手甩上门,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像滑坐在地。
出租屋狭小逼仄,混杂着外卖餐盒的油腻味、灰尘味和他自己身上的汗味,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
可此刻,这令人窒息的熟悉气味,竟让他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
他大口喘着粗气,摊开的手掌心里,那部老旧的诺基亚1110,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疙瘩,冷硬,沉甸甸的。
昏黄的灯光下,它那掉漆的外壳、磨花的按键,显得如此平凡,又如此诡异。
电梯里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疯狂闪烁的灯光,凝固般的死寂,还有屏幕上那行冰冷精准、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指令——
**别回头。数心跳。七下后按‘4’**。
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皮层上。
最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最后那惊魂一瞥——金属厢壁上,他模糊身影的肩膀后面,那个紧贴着的、穿着老旧深蓝工装的影子!
陈默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鬼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撑着门板,有些脱力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前,把自己摔了进去。
椅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证明自己还活在现实里,而不是什么该死的恐怖片片场。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硬纸箱。
父母留下的遗物。
以前每次搬家都带着,却从没真正打开细看过。
一种莫名的、带着强烈不安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弯下腰,把那个沉重的箱子拖到灯下。
灰尘在光线里纷扬飞舞,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拨开几件叠放整齐却明显过时的旧衣服,手指触到了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己经磨损开裂的旧相册。
封面粗糙的质感传递到指尖。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尘封的记忆。
前面几页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笑容灿烂,背景是早己消失的老街巷。
陈默匆匆翻过,指尖带着焦躁。
相册的后半部分,照片开始泛黄变脆,影像也模糊了许多。
背景多是些陌生的乡村院落或模糊不清的老宅轮廓。
照片里的人大多神情严肃,穿着几十年前的旧式服装,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刻板的距离感。
突然,翻动的手指顿住了。
一张边缘己经卷曲泛黄的西寸照片,被小心地夹在透明的塑料膜里。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扣得一丝不苟的蓝色中山装的老人,面容清癯,颧骨略高,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平静地注视着镜头,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漠然。
他坐在一张磨得发亮的老藤椅上,背景是模糊的木格窗和院子里一角枯萎的藤蔓。
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吸引他目光的,不是老人那熟悉的、属于祖父陈守业的面容,而是他随意搭在藤椅扶手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布满青筋和老茧,指关节粗大,是常年劳作的手。而那只手里,握着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黑色物体。
一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
款式,外壳的线条,顶部那根短短的天线……
和他口袋里那部刚从电梯惊魂里“救”了他一命的诺基亚1110,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电梯里那股刺骨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扑到桌边,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冰冷的诺基亚,将它紧紧贴在相册的塑料膜上,并排放在爷爷手里那部手机旁边。
昏黄的灯光下,两部手机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在泛黄的影像和冰冷的现实中,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笨拙,一样透着一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顽固气息。
爷爷……这部手机……是爷爷的?
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
那个收旧货的摊主,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陈默的后背瞬间发凉。
他死死盯着照片,然后,缓缓上移,越过爷爷平静的脸,落在他身后的背景上——那扇模糊的木格窗。
就在靠近窗棂右下角的角落里,在木头深色的纹理之间,似乎有些东西。
那不是灰尘形成的污渍,也不是照片泛黄产生的色斑。
那是非常细小的、深色的、刻划的痕迹。
光线昏暗,照片年代久远,那些痕迹扭曲、模糊,几乎无法辨认具体的形状,只能勉强看出一些短促的、尖锐的转折,还有几个像是强行嵌入木头纹理的、歪歪扭扭的笔画。
像是不小心蹭上的墨迹,又像顽童的涂鸦,但陈默的首觉却在告诉自己——
不是!
那绝不是无意留下的!
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深色的刻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冰冷、突兀,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深深地烙印在木头上,也烙印在这张泛黄的影像里。
他的指尖隔着冰冷的塑料膜,无意识地描摹着照片上那扇窗,描摹着那些鬼画符般的刻痕。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
电梯里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诡异事故,口袋里这部“救”了他却也带来巨大不安的老旧手机,照片里爷爷手中那部一模一样的诺基亚,以及窗棂上那些不祥的、如同符咒般的刻痕……
这些散落的、令人不安的碎片,像是被猛地串联了起来。
他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初的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惊悸所取代。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紧握在掌心的诺基亚1110。
爷爷当年……到底握着什么?
窗棂上刻的又是什么?
这部手机,为什么会流落到自己手里?
无数个问题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猛地合上相册,把它塞回箱子深处,又用旧衣服胡乱盖住。
仿佛只要看不见,那令人不安的联系就会暂时消失。
不行,他需要冷静。
需要回到现实。
需要……一点光,一点声音,一点活人的气息。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加班到现在,粒米未进,胃袋空空地抽搐着。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空空如也的外卖盒。
算了,下楼,去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买个面包,买罐咖啡,顺便……透口气。
被冰冷空气一激,也许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消停点。
他抓起钥匙和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部诺基亚塞进了冲锋衣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
深夜的街道空旷了许多,白日里喧嚣的车流稀疏下来,只剩下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路边的落叶和废纸,打着旋儿。
陈默裹紧了单薄的冲锋衣,低着头,沿着人行道快步走着,只想快点钻进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里。
前面就是那个熟悉的路口,再右转,走五十米就是便利店。
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信号灯,是绿灯。
刚迈出一步,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马路对面,人行道边缘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陈默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那是一个老太太。
穿着样式老旧、洗得发灰的斜襟布褂,头发稀疏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很小的髻。
她身形佝偻得厉害,仿佛背上压着看不见的重物。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紧挨着机动车道的边缘,面朝着马路这边,确切地说,是面朝着陈默的方向。
路口路灯的光线有些昏暗,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陈默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那隐在阴影里的五官模糊一片。
但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那老太太的姿势很怪,不像是在等车,也不像是在等人。
她只是……站着,微微抬着一只枯瘦的手,朝着马路这边,朝着陈默的方向,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招着手。
动作僵硬,机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滞涩感。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听说过这个路口的都市传说——“鬼招手”。
据说有个老太太,总在午夜时分站在这里招手,一旦有人回应或靠近,就会被看不见的车撞飞……
荒谬!
他立刻在心里唾弃自己。
加班加傻了,被电梯吓出毛病了?
一个普通老太太半夜出来不行吗?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个模糊的人影,准备快步穿过马路。
就在这时!
紧贴着他胸口的内袋里,那部冰冷的诺基亚,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不是铃声,是那种沉闷的、急促的震动,像垂死挣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陈默猛地停住脚步,手忙脚乱地伸手进内兜,掏出了那部老旧的手机。
幽绿色的屏幕,在昏暗的路口灯光下,倔强地亮着。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发送者依旧是那串冰冷、毫无意义的乱码:
**** 7874 **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每一个字符都透着和电梯里那次如出一辙的、非人的漠然与精准:
**停步三息。闭眼默数七。左转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