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骤停后的海面蒸腾着湿热雾气，宝船劈开翻滚的云霭驶入占城港口。陆明渊扶着被海水浸得发滑的栏杆，鼻腔里涌入混杂着乳香、稻米与硝烟的气息。远处海岸线蜿蜒如墨，千余间高脚木屋错落堆叠在椰林之间，城墙上飘扬的朱红旗帜绣着狰狞的狮头图腾，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
“小心！”
王勇的暴喝从身后传来。陆明渊本能地侧身，一柄带倒钩的鱼叉擦着耳畔钉入甲板，木刺飞溅。数十艘独木舟如黑色甲虫般从礁石后窜出，舟头的占城武士头戴藤编面具，腰间弯刀在阳光下寒光乍现。
“来者可是大明三宝太监？”
为首的武士用生硬的官话喊道，手中海螺号角发出低沉呜咽，“国王陛下己备下接风宴，还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着郑和腰间的半块玉佩，瞳孔骤然收缩。
郑和抬手示意船队停锚，蟒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回复贵国陛下，郑和奉命来访。”
他转身时，陆明渊注意到三保太监握剑的指节泛白 —— 那些独木舟上，武士们的刀柄缠着与哈立德密室中相同的青铜锁链。
码头铺着猩红的波斯地毯，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七世身披嵌满珍珠的金缕衣，赤脚踩在贝壳镶嵌的台阶上。他身后跟着十二名持孔雀羽扇的宫女，裙摆扫过之处，竟留下细密的磷火般的光痕。
“久仰大明天威！”
国王的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刀刃，“只是不知三宝太监腰间的玉佩，与二十年前锡兰山那场大火...”
空气瞬间凝固。陆明渊感到怀中的面具残片突然发烫，记忆如潮水涌来：
昨夜在郑和书房，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占城王室掌握着青铜契约的祭祀仪式”“血月之夜的活人献祭...”
他下意识摸向药囊里的银针，却摸到一卷陌生的羊皮纸，展开后是用占城文写的密信：
“小心孔雀羽，那是死亡之舞的序曲”。
“陛下谬赞。”
郑和躬身时，龙纹蟒袍遮挡住玉佩，“此次来访，一是通商，二是...”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传来骚动。阿七举着浑天仪挤到前排，少年的瞳孔映着天空：“星象又变了！二十八宿在流血...”
阇耶僧伽跋摩七世的笑容瞬间凝固，孔雀羽扇重重击地：
“来人！带大明贵客去驿馆休息！今晚的晚宴，可别让天朝上国的使者们失望。”
他转身时，陆明渊瞥见国王脚踝处的刺青 —— 半只展翅的青铜蝴蝶。
驿馆内弥漫着浓烈的安息香，陆明渊将耳朵贴在雕花木门上，听见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郑和的船队必须在血月前离开。”
是哈立德的声音！陆明渊浑身血液冰凉，“面具残片就在那个医官身上，他父亲当年...”
话音被瓷器碎裂声打断，紧接着是占城语的咒骂。
“陆医官好雅兴。”
陈鹤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院判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里，脖颈处新添了道鞭痕，“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不过你若想知道父亲的死因...”
他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陆明渊脸上，“今晚的晚宴，国王陛下准备了‘特别节目’。”
夜幕降临时，占城王宫化作一片火海般的灯海。陆明渊随郑和步入宴会厅，脚下的地砖竟由无数青铜面具碎片拼成，每块碎片上都刻着扭曲的人脸。十二名头戴孔雀翎冠，腰肢缠着发光的藤蔓，随着诡异的鼓点扭动。陆明渊的机械义眼突然过载，视网膜上跳动着血红的警示：
“神经毒素检测到，浓度持续上升”。
“这是我国独有的‘孔雀之舞’。”
阇耶僧伽跋摩七世举起镶红宝石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着油光，“饮下此酒，便能与先祖共舞。” 他的目光扫过郑和腰间玉佩，“三宝太监，不来一杯？”
郑和的手指在杯盏边缘停顿半秒：“陛下美意，郑和心领。只是此次航行，陛下是否知晓有商船携带‘蚀骨散’？还有那些与哈立德勾结的...”
“住口！”
国王突然掀翻桌案，杯盘狼藉中，陆明渊看见国王袖中滑落的青铜铃铛 —— 与哈立德试图勒死他时用的一模一样。们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孔雀翎冠下的脸浮现出鳞片，她们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果然如此。”
郑和抽出宝剑，龙纹与面具残片共鸣，发出龙吟，“二十年前，你们就与深海势力勾结！用活人祭祀打开青铜门，现在又想借血月...”
“错了！”
阇耶僧伽跋摩七世癫狂大笑，脖颈青筋暴起，“是你们大明先破坏契约！陆承钧偷走面具残片，郑和你私藏锡兰山的...” 他的声音被爆炸声淹没，宴会厅穹顶轰然坍塌，无数青铜锁链从天而降，缠住惊慌失措的宾客。
陆明渊在混乱中被人拽住手腕 —— 是王勇。壮汉浑身是血，鱼叉上还挂着的半片鳞甲：
“快走！阿七说星象显示这里要塌！还有... 陈鹤年那老东西带着哈立德的人往藏宝阁去了！”
他们冲进暴雨中的街道，却见占城百姓举着火把围了上来，每个人眼中都泛着诡异的幽蓝。陆明渊摸出药囊里的雄黄粉，却摸到另一卷羊皮纸，这次是用大明官话写的：
“去找白象寺的盲僧，他知道青铜契约的真相”。
“往白象寺方向！”
郑和的声音穿透雨幕。三保太监的蟒袍己被撕成布条，露出胸口蔓延的青铜纹路，“陆明渊，保护好面具！那些人要的不只是钥匙，还有...”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远处海面升起巨大的阴影，像是某种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阿七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浑天仪碎成两半：
“来不及了！血月提前出现了！”
少年指向天空，原本的满月不知何时染上血色，月光所及之处，百姓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青铜骨骼。
陆明渊感到怀中的面具残片几乎要穿透胸膛。记忆如闪电般划过：
父亲临终前在他后颈种下的 “禁制”，郑和欲言又止的警告，还有陈鹤年最后的狞笑。他终于明白，自己不仅是钥匙的守护者，更是解开青铜契约的关键 —— 而占城，不过是这场阴谋的序章。
暴雨中，白象寺的钟声悠扬响起。陆明渊握紧残片，朝着钟声的方向狂奔，身后传来郑和的怒吼、王勇的厮杀声，还有占城国王最后的嘶喊：
“郑和！你以为逃得掉吗？深海之门一旦开启...”
当他冲进白象寺时，迎面撞上一位盲眼老僧。老人手中拄着的，竟是用青铜面具残片拼成的禅杖。
“二十年了...”
老僧空洞的眼窝转向他，“陆承钧的儿子，终于来了。”
他举起禅杖，杖头的残片与陆明渊怀中的发出共鸣，照亮墙上的壁画 —— 那是郑和船队在锡兰山挖出青铜门的场景，而在画面角落，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正冷冷注视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