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晨光(如果阴云密布下的惨白能称为晨光的话)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地面积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残留的苦涩、阴米粥冷却后的土腥气,以及一种…微弱但新生的魂力波动。
铺位上的苏影,睫毛(魂体模拟)轻轻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再是昏迷时的涣散,也没有了晋升时的疯狂红芒,而是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苏影!你醒了?!” 一首守在旁边的小娟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意念中的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声音打破了庙内的宁静。闭目梳理魂力的赵无咎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苏影。陈骁也立刻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阴沉木角料和怨气结晶,快步走了过来。连正在角落捣药的孙婆婆也停下了手中的石杵,浑浊的老眼望了过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小娟…队长…陈骁…婆婆…” 苏影的意念传递出来,声音沙哑而微弱,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她试图坐起身,魂体却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遍布全身的、如同瓷器被胶水勉强粘合后的隐痛。胸口那暗红色的诅咒烙印更是传来一阵阵阴冷的灼烧感,提醒着她那场惨烈战斗的代价。
“别乱动!” 孙婆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魂体刚稳固,根基犹虚,那诅咒烙印更是定时炸弹!老老实实躺着,先把这碗‘凝神汤’喝了!” 她端过一个破碗,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草腥味的粘稠液体——用新采的宁神草和微量阴坟苔粉熬的,能安神固魂。
苏影没有逞强,在小娟的帮助下,艰难地小口啜饮着那味道极其糟糕的汤汁。冰冷的液体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凉感滑入魂体,稍稍抚平了意识的疲惫和魂体的隐痛。
“感觉…怎么样?” 陈骁蹲在旁边,关切地问,目光仔细地扫过苏影魂体上的裂痕和烙印。
苏影闭目感受了一下。魂体很“重”,不像之前1级游魂卒时的轻飘,而是有种凝实的质感,虽然遍布伤痕。意识深处,那些狂暴的记忆碎片和怨毒诅咒并未消失,但被一层坚韧的“膜”隔绝在外,不再能轻易撕裂她的思维。最核心的变化,是一种对自身魂力更清晰的“感知”和微弱的“掌控”感。她心念微动,缠绕在手腕上的那截锁魂链无声地滑落掌心。
原本锈迹斑斑、裂纹遍布的链条,此刻表面锈蚀脱落大半,露出了底下略显黯淡却坚韧的金属本体。裂纹依旧存在,但缝隙间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乌光流转,仿佛干涸河床下蛰伏的暗流。她尝试着注入一丝魂力——
嗡!
锁魂链猛地一颤!一道比之前凝练、迅捷数倍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般,瞬间从链梢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噗!
乌光精准地击中了三米外地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石块!石块应声而碎,化为齑粉!然而,就在击碎的瞬间,苏影魂体猛地一晃,胸口烙印传来一阵强烈的阴冷刺痛,锁魂链上的乌光也瞬间黯淡下去,甚至那几道裂纹似乎都扩大了一丝!强烈的眩晕感和魂力被瞬间抽空的虚弱感袭来!
“呃…” 苏影闷哼一声,脸色(魂体模拟)更加苍白。
“胡闹!” 赵无咎的低喝带着怒意,“魂力未复,根基不稳,就敢妄动【缚灵丝】?!嫌自己魂飞魄散得不够快吗?!” 他一眼就看穿了苏影刚才的举动,那正是2级锁魂吏的标志性能力——将锁魂链的力量凝聚成更灵活、更具穿透性的能量丝线【缚灵丝】进行攻击或束缚。
“【缚灵丝】消耗的是魂力本源!不是给你耍着玩的!” 赵无咎语气严厉,“你现在就像一个到处漏水的破桶,桶壁(魂体)没修好,桶底(根基)还虚着,强行往里倒水(动用魂力),只会漏得更快,桶崩得更彻底!更别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影胸口的烙印,“你魂力里还掺着不干净的‘料’(指诅咒之力),强行催动,小心引火烧身,彻底失控!”
苏影低下头,握着锁链的手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击的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晋升2级带来的力量感是真实的,但这具身体(魂体)的千疮百孔和隐患,更是血淋淋的现实。
“队长教训的是…” 她的意念带着懊悔和后怕。
“知道就好。” 赵无咎语气稍缓,“三日观察期,还剩两天。冷月判官要看的是‘可控的潜力’,不是自杀式的爆发。想要证明价值,先学会‘控制’!”
接下来的日子,苏影彻底沉静下来。她不再尝试动用魂力攻击,而是在赵无咎的指导下,进行最基础的“控制”训练。
训练一:魂力内视与感知。
她盘膝坐在铺位上,闭目凝神,如同老僧入定。意念沉入魂体内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裂痕和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诅咒烙印,专注于感知那微弱却真实流淌的新生魂力。如同在布满地雷的废墟中寻找安全的路径,引导魂力在几条相对稳固的“脉络”中极其缓慢地循环。每一次循环,都带来魂体的隐痛和烙印的灼烧感,但也让那新生的力量更加驯服一丝,对自身的掌控感更清晰一分。小娟则在一旁,用孙婆婆教的特殊手法,轻轻按摩苏影魂体相对完好的部位,帮助其放松,缓解练习带来的魂体僵首。
训练二:缚灵丝的精微操控(非攻击)。
在魂力相对充盈(休息后)的状态下,苏影会再次尝试沟通锁魂链。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激射攻击,而是控制。她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魂力注入锁链,目标不是凝聚成丝,而是让锁链本身如同活物般“动”起来。开始时,锈裂的锁链只是笨拙地在地上扭动,如同垂死的蚯蚓。渐渐地,她能让链梢微微抬起,像一条警惕的蛇首。再后来,她能让锁链缠绕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腕(魂体模拟),形成简单的环扣。每一次成功的“操控”,都伴随着魂力的细微消耗和对裂纹处能量流转的精准把握,消耗远小于攻击,却更磨砺控制力。陈骁有时会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用小石子摆出简单的“迷宫”或“环扣”,让苏影尝试用锁链尖端去触碰或绕过,当作一种另类的“精微操作”训练。
训练三:共感追踪的“静默模式”。
晋升2级后,苏影发现自己的【共感追踪】能力发生了微妙变化。被动接收怨气的能力范围并未扩大,但“清晰度”和“抗干扰性”提升了。在赵无咎的建议下,她开始尝试主动进入一种“静默感知”状态——不是主动释放感知去探查(消耗大且易被察觉),而是将自身感知如同蛛网般极其微弱地散布在周围有限空间(庙内),被动接收环境中任何细微的魂力波动或怨气变化。这不仅能锻炼感知的敏锐度和控制力,更能提前预警可能的危险(如低阶游魂靠近)。练习时,她常常能“听”到小娟魂力运转的微弱溪流声,陈骁研究物品时专注意念的独特频率,甚至孙婆婆熬药时灶灰与阴草能量交融的细微“滋啦”声。这种对“生”的细微感知,也在无形中对抗着魂体内诅咒的阴冷。
另一边,赵无咎的“证明价值”之路同样艰难而专注。他不再尝试全面修复魂体,而是将有限魂力和孙婆婆用阴沉木角料粉末加强过的“拔毒膏”全部集中在一点——稳固和提升玄铁锁魂链的威能。
那块交易来的阴沉木角料,被孙婆婆用特殊手法研磨成细粉,混入了拔毒膏中。每当赵无咎将膏药涂抹在胸前冰封的伤口时,除了伴生草带来的微弱拔毒感和寒玉髓的刺骨冰冷,还多了一丝阴沉木特有的、沉凝的阴寒之力。这股力量似乎对蛰伏的幽冥污秽怨气有微弱的压制和“固化”作用,虽然无法根除,却让那黑红怨气在冰壳下的躁动减弱了一丝,使得赵无咎在动用锁魂链时,伤口反噬的痛苦和魂力流失稍稍可控。
他大部分时间静坐,魂力内蕴,如同在打磨一块顽铁。玄铁锁魂链盘绕在他膝上,乌光内敛。他在用自身残存的、被精心梳理过的魂力,一遍遍冲刷、温养着这条伴随他多年的老伙计,试图在不动用大招的前提下,将每一次普通挥舞的力量凝聚度、破邪效果提升到极致。偶尔,他会突然挥出一链,动作幅度极小,速度却快如闪电,乌光一闪即逝,精准地抽打在庙角一块早就被当作靶子的厚实青砖上,留下一个深达寸许、边缘光滑的凹痕!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透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凝练与狠辣。每一次挥链,他胸前的黑冰都会轻微一震,但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陈骁的研究也有了初步眉目。他发现不同来源的低阶怨气结晶,其能量衰减速率与内部浑浊的“纹路”走向有关。而冥币上的能量波动,似乎与发行“银行”(背后势力)和流通次数有关。那块阴沉木角料,则展现出一种对其他阴性能量的微弱“惰性”和“稳定”作用。他在破账本上建立了一套简陋的符号体系,尝试量化这些特性。虽然离实用还远,但这种基于“灵异硬通货”的能量认知,正悄然改变着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孙婆婆则成了最忙碌的后勤保障。她利用小娟换来的劣质阴谷糠、阴坟苔粉和最后一点配给阴米,变着法子熬制能最大化补充魂力的“杂粮粥”。同时,她也在附近阴气稍弱的区域努力搜寻着更多可用的廉价草药,甚至尝试用通灵黑猫找到的、一种长在坟头背阴处的特殊苔藓,混合灶灰研制新的外敷药膏,希望能对苏影的裂痕和赵无咎的伤口有更好的温养效果。
破庙的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养”与“练”中流淌。没有激烈的战斗,只有魂力在伤痕累累的脉络中艰难运转的微鸣,锁链破空的低啸,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以及药罐里咕嘟的气泡声。资源依旧匮乏,压力并未减轻,但每个人都在这极致的困境中,如同在顽石缝隙里生长的草,努力地向下扎根,向上汲取每一缕微光,巩固着那来之不易、却又布满裂痕的力量。
观察期的最后一天,暮色渐沉。苏影缓缓收回散布在庙内的感知蛛网,睁开眼,看向自己掌心。心念微动间,那截锈裂的锁魂链无声地滑出,链梢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灵巧地在她五指间穿梭缠绕,勾勒出一个个简单的几何图形,稳定而流畅。消耗微乎其微。
她抬起头,目光与赵无咎投来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赵无咎微微颔首,膝上的玄铁锁魂链乌光一闪而逝,沉凝如山。
明日,便是向那冰冷的“观察者”证明价值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