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紧贴着苏晚的后背,那点微薄的暖意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小腹深处那阵细微而清晰的悸动,仿佛腹中的生命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猎杀而惊恐。窗外的引擎声低沉地咆哮着,如同猛兽在洞口逡巡,随时准备扑入这小小的、脆弱的避难所。
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混乱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灭顶的恐惧。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工作台!抓起那块带着诡异刻痕的青灰瓷片,胡乱塞进宽大的粗布外衣口袋!指尖的冰凉触感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提醒着她最后的武器——那枚伪装成珍珠耳钉、嵌入左手腕皮质手链的微型摄像头!
她需要记录!需要证据!哪怕最终逃不掉,她也要留下沈聿的人如何步步紧逼、要将她逼入绝境的铁证!
就在她颤抖着手指,试图在衣袖的遮掩下,凭借记忆摸索手链搭扣内侧那个极其微小的启动点时——
“砰!砰!砰!”
粗暴的、毫不留情的砸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青瓷坊那扇并不厚实的木门上!整个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查消防!” 一个冰冷生硬的男声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查消防?在这江南小镇的古玩店里?拙劣的借口!苏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们甚至懒得伪装!
“谁啊?!敲什么敲!门板不要钱啊?!” 后院传来陈老板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怒气的吼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陈老板出来了!不能连累他!这个给予她一方庇护、一罐温厚胎泥的老人!
几乎在陈老板的脚步声冲到店堂的同时,“哐当”一声巨响!青瓷坊那扇老旧的木门,竟被外面的人硬生生撞开了!门闩断裂,木屑飞溅!
刺眼的光线混合着冰冷的雨气涌了进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如同铁塔般的男人瞬间涌入!他们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动作迅捷而充满压迫感,瞬间占据了门口狭小的空间!为首一人,正是那个摘下墨镜、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人!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店铺,精准地锁定在脸色惨白、僵立在角落工作台旁的苏晚身上!
“你们干什么?!强盗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老板气得胡子都在抖,抄起墙边一根挑货的竹竿就挡在苏晚身前,浑浊的眼睛里喷着怒火,毫无惧色地瞪着这群不速之客。
“老先生,让开。” 为首的西装男声音冰冷,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敷衍。他根本无视陈老板的质问和竹竿,目光越过老人,死死盯在苏晚身上,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苏晚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不是询问,是命令。
“走?走去哪?你们是什么人?!” 陈老板寸步不让,竹竿横在胸前,像一堵倔强的老墙。
“这与你无关。” 西装男眉头微皱,似乎对老人的阻挠感到不耐。他微微偏头,一个眼神示意。旁边两个手下立刻上前,动作迅捷,一左一右就要去拨开陈老板!
“我看谁敢动!” 陈老板怒吼一声,花白的头发几乎竖起,手中的竹竿猛地往前一戳!“这是老子的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规矩!想拿人?拿搜查令来!拿拘捕令来!”
场面瞬间僵持!两个手下被陈老板拼命的架势和那根尖锐的竹竿逼得动作一滞。为首西装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冰冷几乎化为实质的寒霜。他显然没料到在这穷乡僻壤会遇到如此强硬的阻碍。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看着挡在身前的、那并不高大却异常挺拔的苍老背影,眼眶发热,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撕裂!不能再这样下去!陈老板会受伤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之际——
“哟!这么热闹?拍古惑仔续集呢?” 一个清亮、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浓浓调侃意味的年轻男声,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西装男,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青瓷坊被撞开的门口,斜斜倚着一个身影。那人身形瘦高,顶着一头染成彩虹色的脏辫,几缕挑染的亮蓝色发丝垂在额前,破洞牛仔裤上挂着一条夸张的、缀着铜钱剑形状挂坠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棒棒糖,脸上带着一种看戏般的、懒洋洋的笑意,正是苏晚初到龙泉镇时给她送过止吐药的阿青!
阿青的出现,和他那身格格不入的打扮,让这肃杀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和荒诞。
为首西装男锐利的目光扫过阿青,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没把这个看起来像街头混混的小子放在眼里。“无关人员,立刻离开!” 他冷冷地命令道。
“离开?” 阿青嗤笑一声,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用糖棍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这店门是你们家开的?路是你们家铺的?小爷我爱站哪站哪,你管得着吗?” 他吊儿郎当地晃进来,目光扫过店里剑拔弩张的场面,最后落在被陈老板护在身后的苏晚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再说了,” 阿青晃到柜台边,随手拿起一个青瓷小把件在手里抛了抛,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那几个西装男腰间鼓囊囊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痞气的笑,“几位大哥,查消防?阵仗够大的啊?这又是撞门又是要拿人的架势,知道的你们是查消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哪里来的黑社会绑票呢!啧啧,这年头,穿身黑西装戴个墨镜就真当自己是终结者了?”
他话语里的嘲讽和暗示,让几个西装男的脸色更加难看。为首那人眼神一厉,显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不再理会阿青的挑衅,首接对两个手下厉声道:“带走!”
两个手下不再犹豫,猛地发力,一人抓住陈老板的竹竿用力一扭!老人毕竟年迈,力量悬殊,竹竿瞬间脱手!另一人则绕过陈老板,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首首抓向苏晚的肩膀!动作狠辣,毫不留情!
“晚丫头!” 陈老板目眦欲裂!
“住手!” 阿青的嬉笑瞬间消失,厉声喝道!
苏晚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再次攫住她!眼看那只手就要碰到她——
“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
就在那西装男的手即将触及苏晚肩膀的瞬间,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是陈老板!他不知何时挣脱了钳制,竟抢在西装男之前,一把将苏晚工作台角落那个装着珍贵龙泉本地胎泥的白陶罐子扫落在地!
陶罐狠狠砸在青石地板上,瞬间西分五裂!罐子里细腻温润、如同凝脂般的灰白色胎泥,如同被惊醒的生命,猛地泼洒出来!溅了那西装男一裤腿!也溅了苏晚和陈老板一身!
温热的、带着泥土特有腥气的胎泥,星星点点地落在苏晚的脸上、手上、衣襟上,也沾上了她下意识护在小腹的手背。那温润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瞬间隔绝了那冰冷的抓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动作一顿!
“我的泥!” 陈老板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怒吼,仿佛被砸碎的是稀世珍宝!他猛地蹲下身,像个失去孩子的老农,颤抖着手去捧那些泼洒在地、混合着陶罐碎片的珍贵胎泥,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老坑胎泥啊!攒了几十年才这么点!全毁了!全毁了!你们这群强盗!土匪!赔我的泥!”
老人悲愤欲绝的控诉,混合着满地狼藉的陶片和温润的胎泥,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那抓向苏晚的西装男,裤腿上沾满泥点,动作僵在半空,看着地上哭天抢地的老人和满地的狼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棘手。
为首西装男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个撒泼的老人,一个浑身沾满泥污的女人,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混混……场面混乱不堪,与预期的速战速决背道而驰。而且,动静闹得太大了。店门外,己经隐隐约约传来了街坊邻居好奇的议论声和指指点点的目光。
“老大…” 另一个手下靠近为首者,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门口越聚越多的模糊人影,“镇上的派出所好像有人过来了…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为首西装男的眼神如同冰锥,狠狠剜了一眼地上“悲痛欲绝”的陈老板,又死死盯住被胎泥弄脏了半边脸、眼神却异常清冷的苏晚。他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显然在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为首西装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撤!”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青瓷坊。其他手下立刻跟上,动作依旧干练,却带着一丝仓促和狼狈。黑色的越野车引擎再次发出粗暴的轰鸣,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溅起更高的水花,迅速消失在雨幕笼罩的街角。
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死寂。
苏晚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作台腿上。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内衫,混着脸上的胎泥,一片冰凉滑腻。她颤抖着抬起沾满泥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生命的悸动依旧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弱回应。
陈老板依旧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混合着碎陶片的胎泥,浑浊的老眼望着门外越野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心痛,更有一丝深沉的忧虑。
阿青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远去的车影,又回头看了看店里一片狼藉和瘫坐在地上的苏晚,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褪去,眉头紧锁。他走到苏晚身边,蹲下身,从破洞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没有烟,只有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U盘。
他飞快地将U盘塞进苏晚沾满泥污的手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姐,拿着!他们能这么快摸过来,是有人黑了镇上几个关键路口的监控记录!这是追踪记录和几个可疑IP的跳转路径!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
苏晚猛地攥紧了掌心里那个冰冷的、小小的U盘!如同攥住了最后的希望和反击的利刃!她沾着胎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窗外,江南的雨,依旧下得缠绵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