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岩区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布满獠牙的漆黑巨口。污秽的冰层扭曲凝结,形成嶙峋怪异的形态,散发着阴冷粘稠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亵渎之影湮灭后的能量残渣和虫骸腐败的恶臭,混杂着冰尘的凛冽,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毒气。
周杨背着陈子睿,每一步踏在崎岖不平的冰面上,都伴随着断骨摩擦的剧痛和内脏抽搐的闷哼。汗水混合着血水,早己浸透了他残破的作战服,又在极寒中迅速冻结成冰壳,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身体,不让背上的兄弟滑落。
“这边!” 前方传来秦霜沙哑却依旧冷静的声音。她背着苏映雪,拖着昏迷的林曦月,动作虽然踉跄,却目标明确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冰隙。冰隙深处,隐约可见一个被巨大冰岩半掩着的、相对背风的凹陷。
周杨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跟了进去。
凹陷不大,勉强能容纳西五个人。地面是冻结的污秽冰层,凹凸不平,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呼啸的能量乱流和刺骨的寒风。穹顶是扭曲交错的巨大冰棱,投下幽蓝而诡异的微光。
“放…放下…” 周杨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跪着将背上的陈子睿卸下,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冰面上。陈子睿的身体触碰到冰冷的冰面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眉头痛苦地蹙起,但眼睛依旧紧闭,气息微弱如游丝。
周杨自己也如同散了架般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冷汗瞬间又湿透了冰壳下的衣衫。他顾不上自己,立刻挣扎着爬到陈子睿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脉搏和颈侧。
“死不了。” 秦霜的声音带着疲惫,她也将苏映雪小心地放下,让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然后迅速检查林曦月的情况。林曦月依旧深度昏迷,冰蓝色的长发铺散在污秽的冰面上,如同失去生机的海藻,但生命体征在秦霜粗暴却有效的急救措施下暂时稳住了。
秦霜撕下自己破碎作战服的衣角,用还算完好的那只手,动作麻利地给周杨那条扭曲的手臂做临时固定,力道之大让周杨痛得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叫出声。
“忍着!” 秦霜看都没看他,“不想这条胳膊废掉就闭嘴。” 她又拿出仅剩的一点消毒喷雾和凝血泡沫,处理周杨身上几处最深的伤口,动作粗暴却精准。
处理完周杨,她转向陈子睿。看着那张惨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秦霜冰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拿出那个屏幕碎裂的生命扫描仪,再次贴在陈子睿胸口。屏幕上的数据依旧混乱,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危险的谷底艰难地起伏,精神波动更是微弱得几乎捕捉不到。
“深度昏迷…身体机能濒临崩溃…奇怪…” 秦霜低声自语,指尖在仪器侧面一个凸起的物理按键上快速按动,似乎在切换某种深层扫描模式,“…星能回路…完全沉寂…但…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循环?像…像冬眠的火山?”
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周杨,又落在陈子睿身上,带着深深的探究。刚才在广场,陈子睿那瞬间爆发的微弱抵抗和此刻体内那难以解释的微弱循环,都透着诡异。
周杨心头一紧,立刻低下头,假装在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避开秦霜审视的目光。他强忍着剧痛,意念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持续沉入那“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腰带夹层处,那枚“星火引”如同一个贪婪又温顺的婴儿,极其缓慢、极其隐秘地汲取着他生命与精神的本源之力。每一次微弱的汲取,都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仿佛精力在无声无息地流逝,但这种流逝又被一种奇异的“空”与“守”的意境抚平,如同溪流汇入深潭,表面平静无波。
这感觉很奇怪,带着一丝献祭般的沉重,却又蕴含着兄弟托付的信任和一种隐秘的期待。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撑住!为了兄弟!**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响起。
声音来自靠在岩壁上的苏映雪!
周杨和秦霜同时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苏映雪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眉心那点沉寂的银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她苍白的脸上,眉头痛苦地蹙起,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但不同于之前的深度昏迷,她的眼皮开始了明显的挣扎!
“领袖意志在复苏!” 秦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放下仪器,挪到苏映雪身边,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她小心地检查着苏映雪的瞳孔反射和生命体征,“星核碎片沉寂…但她的本源意识在苏醒!快!拿点水来!不,拿干净的冰!用体温融化!”
周杨立刻反应过来,忍着痛,从旁边掰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碎冰,用掌心紧紧捂住。冰冷的刺痛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盯着苏映雪的脸。
在秦霜的低声呼唤和周杨掌心冰块融化带来的细微湿意刺激下,苏映雪眼睫的颤动越来越剧烈。终于,在几次艰难的尝试后,她那如同覆盖着薄冰的眼帘,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初时,瞳孔是涣散的,如同蒙尘的星辰,失去了焦距,只倒映着冰窟顶部扭曲幽蓝的光影。迷茫、虚弱、还残留着一丝深沉的痛苦,如同刚从无尽噩梦中挣脱。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身处何方,眼神空洞地扫过昏暗的冰窟穹顶,扫过嶙峋的冰壁,最后,无意识地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周杨身上。
周杨被这双刚刚苏醒、带着巨大茫然和脆弱感的眼睛看得心头一颤。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苏映雪的目光在周杨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认出了他,眼中的迷茫稍稍褪去,被一种沉重的虚弱取代。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她的视线艰难地、带着某种本能的牵引,缓缓地移向了躺在另一侧冰面上的陈子睿。
当看到陈子睿那张毫无血色、如同沉睡在冰棺中的脸庞时,苏映雪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刚刚复苏的、还极其脆弱的心神!
昏迷时,灵魂链接中感受到的那些破碎画面和强烈情感——刺骨的冰寒与撕裂的剧痛、少年星空喧嚣的滚烫赤诚、还有那在绝望深渊边缘死死抓住冰冷手掌的、带着血泪的羁绊呼唤——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她的意识!
这些画面不再是模糊的感知碎片,而是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尤其是那个声音,那个带着对星空无限憧憬的声音:“…要一起活到宇宙热寂的那天,看最后一丝光是怎么灭的!” 此刻,这个声音的主人,却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躺在冰冷的污秽冰面上,生机渺茫!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苏映雪的心脏,比任何物理创伤都要剧烈!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什么。
“别动!” 秦霜立刻按住她虚弱的肩膀,“你刚醒,很虚弱!他…还活着。” 最后三个字,秦霜说得异常肯定,试图安抚苏映雪的情绪。
苏映雪的身体在秦霜的压制下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陈子睿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到同伴重伤的痛心、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惧——恐惧失去这个声音的主人,恐惧那片喧嚣滚烫的星空梦想就此熄灭。
就在这时,陈子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昏迷中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伤痛,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只没有被周杨压住的手,手指在冰面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映雪的目光瞬间被那只苍白、沾着淡金色血污的手所吸引。
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未经思考的本能,驱使着她。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同样冰冷、纤细的手,朝着陈子睿那只微微蜷缩的手,一点点挪了过去。
冰窟内一片死寂,只有能量乱流在远处呼啸的低沉呜咽。周杨屏住了呼吸,秦霜按着苏映雪肩膀的手也微微松了力道,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两根冰冷的手指,在布满污秽冰屑的寒冷地面上,极其缓慢地靠近。
终于,苏映雪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陈子睿冰冷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触感,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首达灵魂的悸动!
嗡!
苏映雪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那点沉寂的银光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光芒!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而就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陈子睿识海深处,那缕在“致虚极,守静笃”意境下艰难维持、如同风中残烛的金色星火,仿佛被投入了一滴最纯净的星髓,猛地一跳!光芒瞬间明亮了一丝,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顺着两人接触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如同最细微的涓流,反向传递到了苏映雪的体内!
这股暖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浩瀚、古老而包容的气息,如同初生的星辰之光,瞬间驱散了她体内残留的部分阴寒和虚弱感,让她混乱的心绪也奇异地宁静了一丝。更让她震惊的是,这股暖意流经之处,她眉心沉寂的星核碎片“种子”,竟然也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应般脉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沉寂,却不再是一片死寂!
苏映雪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暖意和星核的异动烫到。她苍白的脸颊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极其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羞赧。她迅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扇动着,遮掩住眼中的慌乱。
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那暖意…那星核的脉动…还有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
“怎么了?” 秦霜敏锐地察觉到苏映雪的异样,低声问道。
“没…没什么…” 苏映雪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情况怎么样?” 她依旧低着头,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陈子睿的脸,尤其是他那只刚刚被自己触碰过的手。
“深度昏迷,但生命体征奇迹般地稳住了,虽然还在危险区。” 秦霜没有深究苏映雪的异样,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严峻的现实,“我们现在处境很危险。深渊意志的锁定虽然暂时消失,但它绝不会放弃。这个冰窟只能提供暂时的物理掩护,对那种级别的意志锁定,作用微乎其微。我们需要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找到离开深渊广场的路径,或者…等援军。” 说到“援军”两个字,秦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深入深渊,失联坠毁,援军何时能到,根本是未知数。
“离开…” 苏映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领袖的素养让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开始思考现状。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林曦月、重伤的周杨和秦霜,最后落在气息奄奄的陈子睿身上,眼神变得凝重而决绝,“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强行移动,风险太大。” 她感受了一内依旧枯竭的源力和沉寂的星核碎片,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必须…恢复力量…” 她低声自语,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陈子睿身上。刚才指尖传递来的那股微弱暖意和星核的异动,让她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近乎疯狂的念头。星核碎片…《道德经》真意…他和自己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这种共鸣…能否利用?
就在这时,周杨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周杨?” 秦霜立刻看向他。
“没…没事…” 周杨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断骨…疼得厉害…” 他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痛苦和一丝…隐秘的满足。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剧烈的虚弱感,并非完全来自伤势。是他背上的陈子睿,识海中那缕刚刚被苏映雪无意间“滋养”而壮大了些许的金色星火,似乎感应到了他体内“星火引”的存在,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尝试着进行了一次“共鸣”!
这共鸣极其短暂,如同火花一闪。但对周杨来说,却如同身体内部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贯穿!那枚“星火引”纹路瞬间变得灼热滚烫,汲取他生命和精神本源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被强行抽离本源的痛苦,混合着肉体伤势的剧痛,让他差点当场昏厥!
然而,痛苦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他仿佛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背上陈子睿的存在,感知到他那缕微弱却顽强的星火,感知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羁绊在悄然加强。他甚至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腰带夹层那枚玄奥的纹路,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共鸣而变得更加清晰、凝实了一丝丝。
**“致虚极…守静笃…”** 周杨在心中疯狂默念,强行压制着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悸动,将意念沉入更深的“空”与“守”的状态。温养这枚“种子”的痛苦,是兄弟托付的重量,也是通往未来的阶梯!他必须承受!
秦霜狐疑地看了周杨几眼,总觉得他状态有些不对,但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上深究。她转向苏映雪:“领袖,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您的力量。您和子睿的星核碎片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刚才…” 她顿了顿,没有点破苏映雪触碰陈子睿的细节,“…是否有可能通过这种联系,尝试引导星核碎片的力量,哪怕一丝,用于治疗或者恢复?”
苏映雪闻言,心头一跳。她没想到秦霜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异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强迫自己以最理性的态度思考这个提议。她再次看向陈子睿,眼神复杂。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两人状态都极其糟糕,贸然尝试未知的共鸣,后果难料。但现状…别无选择。
“我…可以尝试。” 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她重新看向秦霜和周杨,“但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任何打扰。而且…需要…接触。”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轻微,目光再次扫过陈子睿的手。
秦霜立刻会意:“明白。我会守住入口,布置简易的警戒和屏蔽装置,虽然效果有限。”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向冰隙入口,开始利用装甲残骸和仅剩的电子元件忙碌起来。
周杨也挣扎着挪动身体,尽量离陈子睿和苏映雪远一些,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闭上眼睛,继续专注于体内的“星火引”和那八个字的意境。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守护好这个秘密,维持住自己这个“桥梁”的稳定,就是对兄弟和团队最大的支持。
冰窟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远处能量乱流的呜咽和秦霜在洞口摆弄仪器的细微声响。
幽蓝的冰光下,苏映雪看着陈子睿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伸出自己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试探性地,覆在了陈子睿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这一次,没有闪电般的缩回。
当肌肤再次相触的刹那,那股熟悉的、微弱却浩瀚的暖意再次流淌而来。同时,她眉心沉寂的星核碎片,也清晰地、微弱地脉动了一下!
苏映雪闭上双眼,集中全部心神,尝试着去引导、去呼唤自己体内沉寂的星核碎片,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从陈子睿体内流淌过来的暖意,尝试着在两人之间,构建起一座无形的、由星辉与道韵共同编织的桥梁…
而在她无法感知的层面,周杨腰带夹层中那枚玄奥的“星火引”纹路,也随着两人之间这主动建立的、更清晰的链接,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更加活跃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周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但他依旧保持着“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如同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温养“种子”带来的双重压力。
冰窟幽暗,星痕在无声处交汇、流转。一缕微弱的生机,在死亡的阴影下,顽强地萌发、滋长。而冰窟之外,深渊广场污秽星河的深处,那股冰冷粘稠的意志,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巨眼,再次锁定了这片被污秽冰岩遮蔽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