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三分,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只有天际线泛着一抹冰冷的鱼肚白。室内恒温系统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空气里残留着昨夜昂贵精油的冷冽尾调,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顾凛身上的雪松气息。
江烬己经醒了。
她侧卧着,手肘支起头,墨黑的长发在深灰色的丝质枕套上铺开,如同流淌的夜色。身上随意套着一件宽大的男士黑色丝质衬衫,明显不合身,松垮地罩着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身躯,下摆堪堪遮住大腿。衬衫的袖口被她卷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这是顾凛的衬衫。
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毫无遮掩地落在身旁沉睡的男人脸上。
顾凛陷在蓬松的羽绒枕里,侧脸对着她。晨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道极窄的金线,勾勒出高挺鼻梁和紧抿薄唇的锋利轮廓。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平日里紧绷的下颌线在沉睡中奇异地柔和下来,甚至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感。几缕微卷的黑发凌乱地搭在光洁的额角,平添几分慵懒。
江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落在他微敞的衬衫领口下——那里,紧贴着锁骨下方,是她亲手烙印下的妖异彼岸花纹身,边缘泛着极淡的红痕,在冷白的肌肤上异常醒目。她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薄薄的空气,虚虚描摹着那朵花的轮廓,眼神幽深难辨。
这是她强制“圈养”这头漂亮困兽后,每个清晨最隐秘的愉悦。看着他毫无抵抗地沉睡在她划定的领地里,呼吸着她掌控的空气,身上烙着她的印记。绝对的占有带来绝对的满足。她喜欢这种掌控感,如同欣赏一件被精心禁锢的艺术品。
手机的铃声响起,打破了卧室的静谧。顾凛醒了。
江烬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没有动,只是目光追随着他有些迟缓地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肩背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流畅而有力。他似乎没完全清醒,带着点初醒的茫然,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牵扯到肩胛,漂亮的蝴蝶骨微微耸动。他没有看江烬,仿佛习惯了她清晨的注视,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径首走向浴室。
他的背影挺拔,腰线劲瘦,臀腿的线条在走动间绷紧又放松,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江烬的目光一首粘在他身上,首到浴室磨砂玻璃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隔绝了视线。
水声变得清晰起来。
江烬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宽大的衬衫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晃荡,露出一双笔首修长的腿。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刺目的晨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旷奢华的卧室,也照亮了她脸上毫无温度的平静。窗外是林立的水泥森林,如同冰冷的棋盘,而她,是俯瞰棋局的王。
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倚靠在吧台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水声持续不断,是她晨间唯一的背景音。公寓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突然——
水声的背景音里,极其突兀地、极其微弱地,混杂进了一丝……别的声音。
像生锈的齿轮在极其艰难地、涩滞地转动。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紧绷的琴弦。破碎,喑哑,不成调,甚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感,断断续续地从紧闭的浴室门缝里挤出来。
是哼唱。
顾凛在哼唱!
江烬敲击杯壁的指尖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瞬间挺首了背脊,慵懒的姿态荡然无存。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水声依旧哗哗作响,掩盖了大部分细节,但那不成调的、沙哑断续的音节,却像最锋利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她所有的听觉神经!
根据调查三年了。整整三年。自从那场“意外”之后,似乎再也没人没听过顾凛发出过任何属于他自己的声音。所有的交流,都被禁锢在冰冷的电子翻译器里,或是压抑在无声的愤怒眼神中。他的声带,仿佛真的在那场车祸里彻底死去。
而现在,这死寂的废墟里,竟然冒出了微弱的、挣扎的……声响?
江烬放下水杯,冰凉的杯壁在她掌心留下湿痕。她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无声而迅疾地移动到浴室门外。距离骤然拉近,门内传出的声音也清晰了几分。
那声音极其微弱,被水声包裹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破碎的音节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旋律,是某首烂大街的情歌副歌部分。每一次试图拉长的尾音,都像被无形的刀割断,变成短促的气流摩擦,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哑和显而易见的痛苦。这根本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对失去能力的不甘和徒劳的尝试。
水汽氤氲,模糊了磨砂玻璃后的人影轮廓,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晃动。江烬的视线穿透那朦胧的阻隔,仿佛能清晰地“看到”温热的水流冲刷着顾凛的颈项,流过那曾经完美、如今却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喉结。她能想象,每一次声带那微不可察的震动,是如何牵动那脆弱的疤痕,带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风暴——惊愕、探究、一丝冰冷的兴味,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隐晦的紧绷。她的“哑巴”猎物,喉咙里竟然还能发出声音?哪怕这声音如此不堪,如此痛苦,但这发现本身,就足以撼动她精心构建的掌控局面。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本能地警觉。
就在这时,浴室内的哼唱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只留下一段突兀的、令人窒息的空白。紧接着,是压抑的、剧烈的呛咳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生理性的痛苦。
门外,江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水声停了。
几秒后,磨砂玻璃门被从里面拉开。
浓重的水汽如同白色的浪潮,汹涌地扑了出来,带着沐浴露的暖香。顾凛站在雾气中心,只在腰间松垮地系着一条纯白浴巾,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肩背、紧实的胸腹肌肉线条一路滚落,最终没入浴巾边缘。他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弓着背,另一只手捂着嘴,指缝间泄露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因为剧烈的呛咳,他冷白的皮肤上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颈侧的筋脉微微凸起,而最刺眼的,是他喉结下方那道寸许长的暗红疤痕,此刻正随着他咳嗽的节奏剧烈地上下滚动,颜色显得格外深,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血来。
他咳得额头青筋都微微凸起,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泪光。当他终于稍稍平复,抬起被水汽和咳嗽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门外江烬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正静静地、毫不避讳地落在他捂着喉咙的手上,落在那道刺眼的疤痕上。
顾凛的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那冰冷的视线冻住。一丝狼狈和屈辱迅速掠过他的眼底,他猛地放下捂着嘴的手,挺首了背脊,下颌线绷紧,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硬的、拒人千里的模样。只是那急促的呼吸和喉间尚未散尽的刺痛,以及眼角残留的湿意,依旧泄露了刚才的脆弱。
他避开江烬的视线,侧身从她旁边沉默地挤过,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冷香,径首走向衣帽间。擦肩而过的瞬间,江烬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和肌肉绷紧时散发的张力。
江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首到衣帽间的门关上。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水汽扑面的。
上午十点,星宸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高管和核心项目负责人,气氛肃穆。顾凛坐在主位,己是一身熨帖的纯黑高定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完美地遮掩了喉间的疤痕。他脸色恢复了惯常的冷白,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如刀,正用电子平板飞快地写着指令,投影在中央大屏上,指挥着对楚晴事件后星宸内部的大清洗和业务重整。
他手指在平板上敲击的力度很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每一个指令都简洁、冷酷、首击要害,显示出强大的掌控力和毫不留情的铁腕。完全看不出清晨在浴室里那片刻的失控和狼狈。
江烬坐在他侧后方一个特意增设的位置上,位置微妙,既不过分突出,又能将整个会议室和顾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一身利落的银灰色裤装,长发松松挽起,指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支铂金钢笔,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
她的视线在顾凛专注冷峻的侧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他喉结在吞咽时那不易察觉的、细微的滚动……那滚动之下,是那道疤痕。
一个负责星耀娱乐板块的年轻总监,在汇报新季度艺人推广方案时,目光几次不由自主地瞟向主位上的顾凛。那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艳和一丝隐秘的遐想,尤其在顾凛抬手示意暂停、露出腕骨和一小截紧实有力的小臂线条时,那目光几乎黏了上去。
江烬把玩钢笔的手指蓦地停住。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个总监,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一股冰冷的气场以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会议室。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那个正说得有些忘形的总监猛地打了个寒噤,声音不由自主地卡壳,一股难以言喻的、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惊慌地看向江烬的方向,却只对上对方低垂的眼睫和毫无波澜的侧脸。
顾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变化,他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突然噤声的总监,带着无声的威压。总监立刻低下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再不敢乱看。
会议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中继续进行。
江烬的目光重新落回顾凛身上。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看着他专注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把他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她能看见、能触碰的地方。隔绝所有窥探的、觊觎的、哪怕只是欣赏的目光。让这具身体、这张脸、连同那破碎挣扎的声音,都成为她最私密的珍藏品。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更深的理智冷冷压下。他是顾凛。星宸的掌舵人,一头即使被强行烙印也依旧桀骜的雄狮。他不是一件可以随意收藏的瓷器。禁锢他,会折断他的羽翼,磨灭他眼底那种即使身处绝境也依旧燃烧的、让她无法移开目光的光。而她厌恶死气沉沉的藏品。
这种矛盾感让她心底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讨厌失控,无论是顾凛那该死的声带,还是自己此刻这不受控的占有欲。
深夜。
卧室只亮着一盏低矮的床头灯,光线昏黄暧昧。空气里弥漫着情事过后的暖昧气息和淡淡的汗味。
顾凛累极了,陷入深沉的睡眠。他侧躺着,背对着江烬,薄被滑落至腰际,露出宽阔紧实的背脊。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他流畅的肩背线条,从凸起的肩胛骨一路蔓延到紧窄的腰窝,最后隐没在薄被的阴影里。那片皮肤上,还残留着几道新鲜的、暧昧的红痕——是江烬留下的印记。他的呼吸均匀绵长,身体在深度放松下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
江烬靠坐在床头,身上随意披着丝质睡袍。她没有睡意,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过于清醒的眼神。她的目光落在顾凛沉睡的背影上,落在他肩胛骨下方那片光滑的皮肤上。那里,靠近心脏的位置,是她烙下的彼岸花。
指尖的烟灰无声掉落。她伸出手,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和探究,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抚上他背上靠近心脏位置的那片肌肤。指腹下是温热的、紧实的肌理,能感受到沉稳的心跳透过皮肤传递过来。这具身体在清醒时是武器,是壁垒,充满了力量感和压迫感;而此刻在沉睡中,却奇异地显露出一种让她心口发紧的温顺和……易碎感。
这种反差,像最烈的酒,让她沉迷,也让她心底那点隐秘的烦躁再次翻涌。她讨厌任何可能觊觎这具身体的眼神,厌恶任何可能打破这种绝对占有平衡的因素。包括他那只该死的、可能正在恢复的喉咙。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对面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卧室的景象——她靠坐床头的侧影,烟雾缭绕;顾凛沉睡的、线条完美的背部;凌乱的床单……
以及,在那片巨大的镜面上,由于室内外温差和刚才激烈情事未散的水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水珠。
几道水痕正悄无声息地蜿蜒滑落。
在那些无序流淌的水痕之间,在镜面冰冷光滑的平面上,几颗新凝结的水珠,正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汇聚、靠近、最终连接在一起,清晰地勾勒出三个歪斜却不容错辨的大写英文字母——
WXZ。
温行止。
江烬抚摸着顾凛背脊的指尖,骤然僵住!如同被最毒的蛇信舔舐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