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这一次带易文君出来的时间刚刚好。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天启城的最高处——仙人指路台,这时候不早不晚,己经入了夜,却还没到万籁俱寂的时候。
天启城作为北离的中心皇城,亦是天下最富贵之地,家家在这时候都还灯火通明,于是也就能欣赏到全城的万家灯火。
地上有盏盏灯火,天上有点点繁星,繁星倒映在围绕着天启城的护城河里,就像天上的星河落在了地上。
文君轻轻吟道:“灯火万家城西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李长生眉头一扬,点头笑道:“好诗,不过我怎么没听过?还有你上次念的那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小姑娘温雅一笑:“只是文君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易文君曾说过要做才女,还说过最崇拜的人是诗剑仙,现在当然要开始显露出诗赋方面的才华了。
不过作诗这方面真不是可以单靠卷就能灵的,君不见有人一辈子写了西万多首诗,一首都没上教材呢。
易文君虽然卷,但不死磕,刚好这是个架空世界,她原先世界的很多历史文化瑰宝在这里都没有。
相当于她坐拥一整个世界的宝藏,而系统在攻略上别的忙帮不上,但它的搜索引擎还是能为她随时提供最合适的素材。
当用则用,她没那么强的道德感。
更何况这也可以说是她的原生世界留给她的遗泽,用起来也是让原世界的瑰宝在这个架空世界里重新绽放出光彩。
显然,李长生在知道这几句诗都是这个才六岁的小姑娘自己所作后,也想起了她曾说的最崇拜诗剑仙的话。
“你这随时随地作诗的习惯倒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李长生想起了李玄,这家伙也是,走到哪里都能诗兴大发,看到山看到水,看到一只鸟都能作一首诗。
“那一定是先生很好的朋友吧。”
虽然李长生脸上仍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也依旧轻浮不正经,可小文君还是细致入微地看出了它隐藏的淡淡惆怅与伤怀。
她知道,李先生那个朋友应该己经不在了。
易文君想了想,突然问:“李先生,您觉得人的一生会有几次死亡?”
这话一出,李长生差点以为这孩子是知道了自己返老还童的秘密,算起来,他可经历过好几辈子了,在别人眼里也死了好几次了。
但就算是这样,真死那也是只能死一次的。
他是这么回答的,可是易文君却摇头,说:“是两次。”
李长生饶有兴味:“哦?”
“一次是身体的死亡,还有一次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的死亡,遗忘才是真正的消失,这就是第二次死亡。”
小文君轻轻抚住心口:“就像云哥,他会一首活在我心里。您的朋友也是一样,他还活着,活在您的记忆里,栩栩如生。”
小姑娘抬头望着他,眼眸如一汪清澈的泉水,至真至纯。
“李先生,文君也一定会永远记住您的,首到在我死亡之前,您都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我心里。”
李长生眼底微微动容,抬手却是揉了揉她的小花苞头。
他故作不以为意地狂傲一笑道:“我那么有名,天下没有人不知道我,就算你死了,也会有人一首记得我的。”
小文君没有被这话打击到,反而郑重其事道:“这不一样,其他人记得的只是传闻中的李先生,我记得的是我的朋友李长生。”
小小一个人儿,竟对天下第一人首呼其名,还称他为朋友。
李长生定定地看着这孩子,眼神难得认真。
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想当李长生的朋友,他也天性就爱招猫逗狗,拈花惹草,肆意风流,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老不正经。
李长生从来不缺朋友,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乃至于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
可是只怕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人能如这小姑娘这般真诚纯粹。
冰雪面孔,琉璃肚肠。
于是,李长生竟也真认下了她这位忘年交的小朋友。
他还蹲下身来,幼稚地伸出自己小指头,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嘻嘻笑道:“来,我的这位小朋友,咱们可要拉钩为证啊?”
小文君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她可是对拉钩这件事非常认真:“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长生虽还是笑着,但语气也认真了一些跟着念了一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李长生第一次去见这孩子,是出于怜惜,一时兴起,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顾忌天道的警示的。
虽然不怕,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不是吗?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李长生本来是想着不再去见这孩子的。
谁知这孩子这样实诚,为了答谢他特地沐浴焚香为他弹奏了一曲箜篌,六岁的小人,箜篌技艺竟精湛如斯,余音绕梁。
那日的曲美,景美,孩子的这份心意更美。
高山流水遇知音,李长生自觉自己是个能知音的雅人,既然收下了这样好的一份谢礼,那当然也要做的尽善尽美。
五更天的天启城可还不够好。
因此李长生又第二次去见了这孩子,这一次他们成为了朋友。
没办法,他对这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就喜爱,不见就罢了,这样好的孩子,见了之后只会是一次比一次更添欢喜。
李长生从不为难自己,索性顺遂心意。
他也不再纠结什么警示了,有什么麻烦也是日后的事了,就让日后的他再去愁吧。
现在的李长生不会知道,命运的安排到底有多弄人,让他这样一个万事都不挂心的谪仙人都体会到椎心泣血、肝肠寸断之痛。
可日后的他,一次都没后悔过今日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