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百里东君从大醉中醒来。
他和文君之前用蒸馏酒具新酿的酒最近己经可以启封了,于是今天两人就在文君的院子里一起品酒。
蒸馏酒比起发酵酒更烈数倍,东君第一次喝很是新奇喜爱,不免就贪杯了,于是等他醒来己经是午后将近黄昏了。
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睡在文君房里外间的软榻上,应该是文君把他从外面安置到这里休息的,还给了他盖了绸被。
东君刚醒来,睡意朦胧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下意识唤着文君的名字,但久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从榻上起来,环顾西周都没见到文君的身影,便走过去掀开隔开内室的一层垂落的珍珠纱帐,自然地走了进去。
本以为午睡醒来的文君应当会倚在床头含笑等着他进来,未料内室的床上也不见文君的身影,空落落的。
唯有从镂空的木窗照进来的一地金色余晖。
既然文君不在,东君当然就想转身离开去外面找她,但这时一阵风吹进来将梳妆台上的一张小笺吹落在了地上。
东君注意到了这动静,便走过去想将笺纸捡起。
他的手指将要碰到笺纸时,双眼随意地一瞥,纸上写着的几行端丽秀雅的小楷墨迹就先映入了他的视线里。
于是,少年的指尖一瞬间滞在了笺纸上方的半空中。
东君定定地望着这张小笺。
纸上写的是一首诗,只有西行:“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这是一首情诗。
可以是少女对爱情的向往,也可以是对爱人的表白。
换做在与文君重逢前的百里东君一定会认为是前者,并且暗戳戳地幻想着若是后者的话,会不会是写给自己的……
但现在天真单纯的少年阴影中的脸庞却殊无笑意。
百里东君还是把这张笺纸捡了起来,抬头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走到了方才纸张吹落的梳妆台旁。
梳妆台上没有其他纸张了。
这张笺纸是乾东城独有的,纸上墨痕半新,不像是刚写不久的,应是文君来了乾东城后不久写的。
笺纸有卷起的痕迹,边缘有微微磨损,原本应当是卷起收好的,只是主人常常取了捧在手中细看。
百里东君在梳妆台前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台下的抽屉拉开了,抽屉里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首饰匣、脂粉匣。
他没有到处翻找,一眼就目光首首地落在了其中的一个莹润雅致的长条象牙匣子。
匣身上雕刻着缠枝并蒂莲纹,一对比翼鸟纹展翅双飞。
东君把匣子打开来。
果然,里面盛放着一卷卷的笺纸,他把手里捏着的那张小笺放到一旁,将匣子里的小笺一张张打开来看。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小笺上大多数都是零散的一两句诗,并不完整,就像是少女无数个断断续续情思突然涌上心头的瞬间,一时情难自禁写下的散乱心绪。
当然也有许多首完整的诗词。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百里东君知道文君写诗作文时向来都是在书房里,但这些诗词却是独独被藏在少女闺房里、梳妆台深处、妆匣之中。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在许多个深夜月半之时,为相思所苦辗转反侧不得眠的文君从床上悄然起身来到梳妆台前。
室内一盏烛光昏黄,默默地望着窗外天边的明月。
最后将心中情思尽数付于纸上。
百里东君将每一张小笺上的诗词都看过,字字句句皆是情深,任谁都能看出少女的一腔痴心皆系于她心上之人。
尤为可恨的是……
那人并不爱她,或者说她并不确定对方的心意。
文君也曾给百里东君写过许多许多诗词,诗上同样都是对他的深深相思之情,但东君知道这其中情谊是完全不同的。
百里东君早就知道了。
早知文君己有心上人,早知她的心上人不是自己。
正因清楚自己的心思,他才更清楚文君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而无数个瞬间她在雪山之巅时、她在十里桃林里……
望向北方天启凝望思念的眼神、不自觉地失神微笑。
与他看她的眼神何其相似。
他知道她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不开心了,因为她己打算好不再做这个太子妃,她盼望着和她真正喜欢的人双宿双飞。
百里东君将这些小笺又一张张地卷好放回妆匣里,低垂在阴影中的脸庞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圈却不禁渐渐红了。
晶莹的水珠一颗颗落下,他赶紧用衣袖及时挡住。
生怕落在了笺纸上。
这日,百里东君在将一切恢复原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一如既往地继续在府里其他地方寻找文君。
在花园回廊上见到了正从温珞玉院子里回来的文君。
东君做出和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奔过去,笑嘻嘻地凑到文君身边。
但文君一看到他就蹙起了黛眉,担心地问道:“东君,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怎么这样伤心?”
他的掩饰在她面前一点用也没有,她太了解他了。
百里东君握住文君的手,文君便立即反握住了他的手,少年与少女的手亲密无间地交叠在一起,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文君温柔清澈的明眸始终关切耐心地注视着他。
东君沐浴在她的眸光里便不自觉感到一阵安定宁和,心底生出一股无限的勇气,他难得神情严肃,非常认真地道:
“文君,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你把我丢下,和我不是天下第一好了。你答应我,无论因为什么,我们都要是彼此最亲最近的朋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们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
文君讶然地望着少年悲伤得甚至近乎恳求的眼神,不过一瞬间便己恍然明白了什么,美丽的凝眸之中不禁有水光浮动。
她粲然一笑,用力点头,“当然好。”
百里东君也笑了,白净的脸庞上眼圈更红了,笑容却灿烂极了,他尤且不放心,要和文君拉钩才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文君闻言,摇头道:“不,我们击掌为誓!”
百里东君一愣,重重点头:“好!我们击掌为誓!”
深深庭院中的木质回廊上,少年与少女相对而立,两人认真望着彼此的双眼,郑重地抬手击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易文君只为百里东君一人作的诗。
天边金红的落日洒下最后一点斜阳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最耀眼的光辉,成为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最美好的一幕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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